冷冰冰的水流铺天盖地地挤入他鼻子耳朵,叫他呼吸不得,恍惚之间仿佛下一刻就要交待在此了。正当他绝望之际,接二连三的人跳入水中,那时候他已经分辨不出来人的模样,只觉得无数双暖洋洋的手贴近,合力将他从水里捞了出来。
他依稀看到有个农夫扔了锄头,把腰间盘着的衣服脱下来给他裹上。另一个农妇丢下菜篮,从后边搭了一把手。
成群结队的百姓围拢过来,又呼啸着散开去。
“有位差爷巡逻累倒了……”
“快去叫大夫……”
“刘铁根,你力气大,来,把差爷背去药馆……”
赵老三的回忆嘎然而止,他眼眶一瞬间红了,语带哽咽:“大人,是那群百姓,是他们下水合力把我抬上来的。要不是他们,我今日可能就跟野狗一样冻死在水沟里了。”
这个牛高马大的铁血硬汉,说着说着忍不住落下热泪。留守在此照顾他的药童听了全程,竖起食指立在唇前:“小声点,隔壁还有病患,莫要吵着他们。恕小的直言,赵差爷,您是一个好官,如今见您遇难,百姓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赵老三不哭了,怔怔看着药童。
“是的。”陆久安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百姓都是有心的,你平时为他们做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的。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以真心换真心,就是如此简单纯粹。”
赵老三狠狠吸了吸鼻子:“这就是大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官民鱼水?”
“嗯。”陆久安的声音柔和似水,“看来你彻底领悟了,如此一来,就算以后有早一日我不在应平了,有你们在,也不用担心出现什么酷吏欺压百姓的事情发生。”
“不在应平……”犹如晴天霹雳,赵老三豁然掀开被褥,失声惊愕,“大人要离开应平?”
陆久安一只手又把他按回病床:“未来还有这么长的日子,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况且你大人我为官如此清正,应平在我的治理下蒸蒸日上,说不定明日就来一道圣旨,把我给召回晋南做大官去了。”
“你应当也知道,你大人我当初可是探花郎出身。”
陆久安说这话时,嘴角揶揄的弧度都快挑到耳后根去了,一双带笑的双眼促狭地上挑,转动间,眸子深处那细碎的光仿佛要从里面洒出来,赵老三一时间看呆了。
“噗嗤。”药童捂着嘴把大笑憋回喉咙。
赵老三胡子拉渣的脸涨得通红,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不着调的县令大人给捉弄了。
陆久安见好就收,他站起身,宽大的衣袖顺着床沿一扫而过,他一本正经地道:“好了,我也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别的不用多想,你好生养病吧。”
赵老三扯动唇角,脸上却升不起一丝笑意,再看时,陆久安已经走到了门口,逆光的背影如湖面上跳动的涟漪,一闭一睁眼间,就消失了。
赵老三鼻腔酸涩,眼角又浮上一层水雾。
他想,有朝一日,大人或许会离开应平……
第164章
赵老三的意外给陆久安敲响了警钟, 他把应平城内所有水域有危险的地方都给加设了安全护栏,等工事完工,已经到了深冬。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连城里走动的百姓都少了大半, 也有可能是一到冬天到应平游玩的旅客锐减所致。
有一天半夜陆久安被冻醒,听到窗外呼啸的寒风吹得呜呜作响, 他起身把木施上的厚衣服, 连同韩致给他打的那件狐毛大氅盖在被衾上, 这才略微感觉好受些。
翌日一大早, 陆久安尚在沉睡当中,陆起推门而入,门刚拉开一条缝,冷风呜咽灌进来,帷幔瞬间被撩起, 冷不丁打在陆久安脸上, 他裹紧被子刚翻了个身, 就感觉被窝里塞进来两个暖暖的汤婆子。
汤婆子是铜器做的, 刚灌的热水,铜器外加了一层夹棉的布套,是以并不烫手,陆久安闭着眼睛胡乱一捞, 将其中一个抱在怀里。
“陆起啊……”陆久安迷迷糊糊地嘟哝。
“大人。”陆起张开嘴, 一团白舞散在了空气当中,他搓着双手呵了口气,将冻红的指尖拢入袖中, “下雪了。”
“下雪……”陆久安觉醒了一些,睁开惺忪的睡眼, 眼里还有些茫茫然,“下雪了?”
他坐起来,满头青丝乱糟糟地散在背后,一张精雕玉砌的脸缩进淡灰色的布衾中间。
“对。”陆起把窗楞支起来,陆久安翘着脖子看了半天,愣是什么都没看到。
哪有雪啊?
“大人待会儿起来看看就知道了。”陆起弯着眼角笑,“天冷,我去吩咐灶夫做点羹汤暖暖身子,您再睡会儿吧。”
咣当──
陆起掩上门,连同院子里面传来的那些模糊不清的兴奋声一并关在了门外。
天一冷,陆久安就更不想起床公务了,他在床上赖了半天,直到主簿来禀告公务,才情不愿地裹上衣服。
走进院子里,陆久安这才明白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这群生在应平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雪的大人小孩,一窝蜂全都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伸出双手去接飘落的雪花。
阿多和杨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