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艰难,已经把郭文折磨地面目全非。
郭文作为应平曾经的主簿,陆久安到任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那时候,郭文已经在应平主簿的职位上如鱼得水了几十年,红光满面,风光无限。时时刻刻挺着他那个富态的大肚子,一点也不像过了知名之年的人。
然而今日,郭文干瘪成一张皱巴巴的纸,尽显老态,看到他这般光景,陆久安心里面也有些唏嘘。
何兰是后来从外县落户到应平的,郭文当初被抓走时,她还不在,因此并不认识他,两名驻门护卫却是知道他的,见这个老态龙钟的人是当年八面威风的主簿,还有些不相信。
何兰犹犹豫豫走上前来:“大人……”
“你下去吧。”陆久安朝她说道,“这位是我故人,我同他叙叙旧。”
护卫要跟着前去,被陆久安拦住了。
郭文被逮捕后,丰厚的家产被没收收归公,一夜之间,家里的仆人小妾跑了个干净,只剩正房和两个儿孙还不离不弃。以前锦衣玉食过惯了好日子的几人跟着农人耕田种地,好歹能维持家用。
他到底是犯过事的人,街坊邻里并不待见他们这一家,一路走来,陆久安见他都是垂着脑袋,仿佛在极力避开周围人厌恶的打量。
郭文如今住的地方破烂不堪,陆久安跟着他甫一踏入院子,还未来得及细看,郭文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清脆的声音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陆久安退开两步,并未伸手扶他,凝着眉道:“这是何意?”
郭文磕了三个头,脸上已是老泪纵横:“陆大人,草民知错了。”
“你对不起的是城中的百姓,对不起的是边疆的战士,不必向我请罪。”陆久安顿了顿,道:“况且你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踏踏实实生活便是,莫要再行这些投机取巧知法犯法的事。”
郭文伏在地上久久没有出声,只有颤抖的双肩暴露了他的情绪。
屋内闪过几道人影,一个扎着双髻的稚子跑出来,径直来到郭文面前,脆生生道:“爷爷,你跪在地上干什么啊,都是水。”
另外躲藏的几人索性也跟出来,一起跪在陆久安面前,瑟瑟发抖。
“起来吧。”陆久安叹了口气,一把抱起小孩,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
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朝屋内走去,几人见状,赶紧站起来,郭文眼眶通红。
家中没有仆人,郭文的正房亲自出来沏茶水,茶杯是用陶土粗制滥造的,热水倒下去,腾起薄薄的烟雾,陆久安闻到熟悉的茶香,愣住了:“这不是当年……”
郭文笑容苦涩:“确实是当年陆大人上任之初,赠小人的那罐白牡丹,小人一直舍不得喝,珍藏至今。”
陆久安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郭文道:“都怪小人鬼迷心窍,丢了大好前程。”
沏了差水的正房还未走远,听了此话,偷偷抹了抹眼泪,心中酸楚。
郭文看了看远处那座高高的钟楼:“应平果然如大人所言,不一样了。”
军粮一案牵扯甚广,郭文和其他与此案有关的人被一并抓到晋南,由大理寺亲审,审案时间长达两年之久,在这期间,郭文一直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前前后后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刑讯。
每个晚上都有犯人凄厉的喊叫,牢头的喝骂,郭文蜷缩在人堆里,终日惶惶不安。
一起抓进来的人,有的被拉出去斩首示众,有的挨不过惨无人道的审讯死在刑具下,只有极其少部分人,最后领了五十杀威棍,然而那杀威棍也不是简单的,棍棍见血,棒棒啖肉,挺不住就去见阎王了,挺住了便能死里逃生。
郭文便是那少部分人的其中之一。
他一路衣衫褴褛苟延馋喘,只想尽快回到应平落叶归根。然而到了应平时,却险些不敢相信这是他朝思暮想的地方。
鳞次栉比的建筑拔地而起,平整宽阔的大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华贵的马车一步一声清脆的铃响。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耳边嘈嘈切切的议论渐渐远去,只有不知道从哪儿响起来的钟声,雄浑悠扬,如同他茫然迷失的人生中突如其来的梵音,那一刻他捂着脸失声痛哭,脑海里蓦然想起巡抚史带走他时,陆久安谆谆教诲说的那一番话。
“他日归来,你将看到不一样的应平。”
确实不一样了,应平如今欣欣向荣,他却错失了亲眼见证它天翻地覆的机会。
他本应该,本应该……
终是一步错,步步错。
心里除了悲痛,更多的则是无法言喻的悔恨。
陆久安见他如此,自是一目了然,也不去询问他这两年是如如何过来的,只说:“刚才你去任工阁,是打算找份活计?”
郭文微不可查地搓了搓手,有些小心谨慎道:“家里无以为继,只想讨口饭吃。”
然而听说领任务也要登记信息时,便打起了退堂鼓。
经历了这一遭,他到底不是以前的郭文了,如今的他只敢在阴影下行走,怕姓名暴露于人前,更怕被以前一起共事的同差发现。
陆久安沉默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