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莱给顾建新盛了一碗,也给了老管家一碗。
三个人在水汽氤氲之中,各自别扭的端着碗,微微侧着身,动作默契度很好,先是微微摇头,吹散那热气,再一点点,顺着碗的边缘吸溜着,小口罩口品啜,根本也不用配的小汤匙。
喝了一阵,两个老带一小,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碗下肚,很是通畅,浑身微微发汗,顾建新咂摸着回味,想到了过去的时光。
“过去我妻子,也喜欢炖鸡汤给全家人喝,一熬一大锅,一喝喝一天。”
“可是您还是出轨了。”
此话一出,老管家被呛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到轮椅上的顾建新,脸色不对,急忙站好了,假装若无其事的给自己找补。
“这鸡汤有点咸了。”
“顾炎告诉你的?”
顾建新脸上有些挂不住。
“嗯,他还知道,顾翩翩是您跟外面的女人生下的野种。”
“嗯哼,咳咳咳咳……”
老管家再次剧烈咳嗽起来,一个劲儿的给陈莱使眼色,眼珠子眉毛都快飞出来了。
顾建新双手死死握住自己轮椅的扶手,在隐忍有些激动的情绪,看样子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暗中使了半天的劲儿,还是颤抖着嘴唇,想说再多的话都无济于事。
“他们兄弟俩都清楚,只是没有点破您罢了。”
陈莱冷笑一声,荒谬于这位大佬在公开场合,给自己无数次深情并茂立过的爱妻如命的深情人设。
“但是他们怕母亲伤心,为了保护母亲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您不把外面那个女人带回家里来,他们都可以接受,包括顾翩翩这个妹妹。”
果然,父子之间的默契是最可怕的,顾建新总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以掌控一切,到头来,也不过是两个亲生儿子面前的跳梁小丑。
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妻子去世之后,两个儿子会如此的疏远于他,也许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妻子即将撒手人寰的下午,他没有在场看最后一眼,而是那天下午的秘密,早就被两个儿子给勘破了。
真是千疮百孔的借口!
这么多年的演出,入戏的他,就连自己都感动于自己的深情,可没想到,到头来,只是都在陪他演戏。
真是太愚蠢了。
他也是好面子的人,被小辈当面揭穿的一刻,羞耻感完全包围了他。
他涨红着脸,急促的呼吸着,最后一番挣扎之后,差点昏死过去。
老管家吓得不轻,急忙从顾建新的上衣口袋里,掏出药来,让陈莱找水,给顾建新和着服下,缓了好一阵,顾建新才悠悠醒转过来,有些虚弱的,拉着陈莱的衣袖。
“陈小姐,老爷有话跟您说。”
老管家几乎是恳求着的语气。
陈莱看在老管家的面子上,扶着肚子给自己搬了张小矮凳,慢慢坐了下来。
“孩子,请你一定要生下来。”
“结婚,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干预。”
“我时日不多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顾建新气若游丝,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很是艰难,顾建新的眼皮努力张开,但力气不够,也只能勉强透一点窄缝。
陈莱第一次深刻的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命的流逝。
这一刻,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不管不顾,抱着一些仇视跟敌意,颇有快感的,用这些爆料来刺激这位老人脆弱的神经。
“您有这么多钱,可以治好的,可以治好的。”
她慌忙起身拿出面巾纸,擦拭掉顾建新嘴角还在不断流出的涎液,眼眶不知不觉,到底还是红了。
“治不好的,我心里清楚。”
这一回,顾建新终于得以半眯着眼,看陈莱逐渐梨花带雨的小圆脸。
“我终于明白,那小子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长得可真像他妈妈~”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中,顾建新好像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温柔坚韧的妻子,总是把苦跟心里话藏进心里。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苦恼于,妻子似乎是一个机器人,木头人,无论是开心还是喜悦,都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哪怕是床笫之欢,也只是微微蹙着眉,不像那个女人,会尽情的大声呼喊出来,刺激着他的男性荷尔蒙。
他伸手,想要触摸那张妻子年轻的脸庞,却再也没有了气力,眨了两下眼之后,就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只有老管家知道,这是药物的作用,避免带给他更多的疼痛,让他直接昏睡过去。
“陈小姐,”临走之前,老管家送给陈莱一个暗红漆皮的小木箱子,沉甸甸的。
“这是什么?”
陈莱看得出,这很明显是个老物件了,又是大红的,看着像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东西。
老管家打开,果然。
里头躺着的一只头钗,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光凤凰,头顶一朵祥云,嘴叼流苏三瓣儿末端点缀三颗圆珠,昂首于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