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朔月分享喜悦。
直到那次去往万寿庵,听到了慧云夫人与侍女琴心的对话,他才知道那些幻想有多么荒唐。……
“夫人,再多前尘往事,终究也不是陛下的错,何况林遐早已死在了南羌,您又何必……”
“不是他的错,难道是我的错吗?”随后响起的是慧云夫人的声音,与他想象中母亲的声音很像,柔和、清冷,但说出的话却令他如坠冰窟,“他本就不该诞生,若非林遐强迫、太皇太后威逼,我岂会……”
随后的话他渐渐听不清。
屋里的谈话声与太阳一道沉入地平线,琴心打开门,看见了面色苍白的谢昀。……
回宫后,谢昀开始生病。
那段时间,北境出了个所谓的神明,朔月自请离京北行。暗卫送来了情报,尽管当年的痕迹已经被刻意抹除大半,但依稀可窥伺真相。
林遐醉酒后强迫了彼时还是天子嫔妃的慧云夫人周令仪,为着家族和自身性命,她不敢声张,奈何怀上了谢昀。悄悄落胎不成,更是危及生命,只能看着这个孩子在她腹中越长越大。
一朝东窗事发,太后为保住林遐,欲杀慧云夫人,慧云夫人为保命更为保住家族,生下谢昀后便自请出家,青灯古佛二十年。
谢从清从不喜欢慧云夫人,何况那时他已经有了喜爱的贵妃,对谢昀这个庶长子也冷眼相待。太皇太后看重林家,或许怜悯他是自家血脉,未曾对他动手,放任他自生自灭着。
谢昀在无人问津中长大。直到林皇后终年病弱无子,难以延续林氏荣光,孟贵妃母子势大,太皇太后因此想起谢昀,将他带出了冷宫。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念平生如履薄冰,换得二十年笑话一场。
亦在此时,林家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恐惧于皇帝的清算,一时急流勇退,安分了许多。太皇太后更是自称年迈体弱,去往行宫将养。
谢昀对慧云夫人承诺:“我会为您报仇。”
他留了让位诏书,又将还朔月自由的诏书交给最信任的严文卿。
行宫传来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时,谢昀是猜想到会发生什么的。因此,当林迩自太皇太后的病榻后出现,手握锋刃朝他袭来时,他除了失望,也并不意外。
林迩深知皇帝容不下自己,加上官僚和皇室们对谢昀的改革多有不满,决意孤注一掷谋反,届时扶幼主上位,依旧稳坐朝堂。
太皇太后信佛,寝宫里供奉着观世音菩萨,层层燃着百盏莲灯。为太皇太后服侍汤药的侍女尚未来得及退下,瑟缩着缩进角落。
寂静的宫室里,弩箭箭光森寒,林迩手中锋刃雪亮,太皇太后低声含泪劝说:“昀儿……”
太皇太后戛然而止。
地上鲜血蜿蜒,林迩尚未断气,犹在呻吟。床头的参汤氤氲着袅袅热气,谢昀抹去溅到侧脸上的血,默然而笑:“您未免太小瞧我。”
众人都退下,寝宫里只剩祖孙二人。
重重帷幔垂地,纷繁华丽的刺绣沾染了血腥。侍女静默地立在帷幔之后,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一切东西。
谢昀坐到床边,端起那碗汤药。匕首出鞘。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握刀的手也没多少力气,手背青筋毕露,也只能将锋刃送进去短短一截。谢昀好像感受不到疼痛,只是垂眸看着太皇太后颤抖的面庞,慢慢地将汤药放回原处:“皇祖母于我有救命养育之恩,这一下还是能受着的。”
受了这一刀,反倒轻松些。
太皇太后不怒反笑:“到底是我林家的骨血,同你父亲极像。”
谢昀猛然一震。
不是不知道真相,而是不敢相信,一手将他带大的皇祖母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说出了真相……
汤药坠地,热汤和碎瓷飞溅。一直藏在帷幔后的侍女大着胆子上前收拾,袖中却飞出一截锋刃,直直刺向太皇太后。
她抬起面庞,眉眼冷厉,满目仇怨,赫然是慧云夫人。
不料慧云夫人会出现在此处,谢昀猝不及防,几乎是下意识拦道:“等等!”
那刀刃不曾停止,直直没入谢昀胸口。
梦中满目血色,寝宫里寂静可怖。
谢昀再清楚不过地认识到,母亲想要杀他。
她要杀死盘旋在心头二十年的痛苦。那痛苦源于林遐和太皇太后,更源于自己。杀了自己,这段往事才能彻底终结。
——没什么不对。
直到太皇太后孤注一掷,令救驾的侍卫闯入寝宫,露出一张五分相似的面庞,笑着自称,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再后来的事情,谢昀愈发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悲凉和怨怒像烈火般烧净了躯体,他却还强撑着一丝清明,与那从未谋面的生父对峙,送回慧云夫人,直到理智不再,双方刀剑相向。
他早先遣散了仆从,暗卫亦已远离,此刻寝宫中只剩所谓父子祖孙三人。
这场叛乱,林迩只是一个试探,林遐才是太皇太后为林家筹谋的最后的棋子。
供奉的百盏莲灯不堪侵扰地跌落高台,火焰闪烁,疼痛令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太皇太后的声音听起来分外陌生:“昀儿,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