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太爷继续说道:“如果有一个人天天被别人欺负,有一天,他把对方打死了,那这个人算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唐明会,他自信道:“好人,这叫报仇雪恨。”
“不对,这个人是坏人。”
唐明喃喃问道:“为什么?”
“欺负人也要分轻重,假如一个人被别人打了一拳,就把对方杀了,这算好人还是算坏人?”
唐明感觉脑子都快晕了,他顺着爷爷话,自问道:“好人还是坏人?”
“衙门说这种人是恶民,要判杀头。”唐老太爷唏嘘道:“我在你这个年纪也觉得县令判决不公,哪怕被欺负的这个人下手狠了一点,但也是对方出手先欺负人的。有因有果,不该避开不谈。”
他感慨道:“可年纪大了,读了律书,反而认为律法严格是好的。世上有多少人会因为挨一下打就把对方打死的?可被打死的人却不少。”
作恶者可以用这个说法来逃避罪责,当官的也可以借助法理容情来收受贿赂,到时候,泱泱世道,还有什么公道可言呢?
所以不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杀人也好,还是故意杀人也罢,该是何种刑法,就该何种刑法。
唐明抿着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不开心,“那受欺负了怎么办?”
唐老太爷叹气,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比拳头,谁的拳头硬谁就有理,因为县令不管村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都是村长出面,如果村长有心偏袒,那这事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对,律法里面有写,被人欺辱可以去衙门断公道。”唐明虽然只看过两眼律书,但一些简单条例他还是有点印象。
说了半天,终于到点子上了,唐老太爷正色道:“不错,可以报官,不过有多少人会去呢?四郎,你读过书,所以明法懂理,可别人都读过吗?”
不仅是因为大家伙惧怕衙门,更多的是因为他们不懂律法,不知者无畏,所以大家伙一直都是按照自己的规矩来办事。
唐老太爷若有所指道:“你平时总觉得读书无用,现在可觉得有用?”
唐明嘴巴动了动,想说还是没什么用,因为他不需要跟人打架,也没有人敢欺负他。
唐老太爷就像是能看透他心里想的什么一样,“我们家在村里是比较有钱,可跟大户人家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要是比我们家更有钱的人欺负你呢,你能怎么做?”
唐明立即说,“打回去。”
“你有一个家丁,别人有两个,你有十个,别人有二十个,你拿什么还手?一个小小的花溪县都有很多比我们家更有钱的人,更别说外面了。”唐老太爷说,“四郎,你现在年纪还小,不懂世道艰难,等你大上两岁,去外面看看,就知道我们家不算什么。”
无忧无虑的唐明第一次有了危机感,他趴在桌子上,问出了自己心里的话,“那我读书就能不被欺负吗?”
唐老太爷摇头,“不能,但熟读诗书,可以当官,就没人敢欺负,精通律法,可以站在堂上陈情。”
“可我不能科举。”唐明为自己的小心思找补,“爷爷,我以后会好好学挣钱,帮大哥打理家业。”
“打理家业也不是个容易事,你不仅要会管人,还要能打算盘会算数,更要学会与人谈生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种地种树是为了挣钱,商人买我们的东西也是为了挣钱,挣多挣少都看各自的本事。但钱挣的多,难免被人恶人惦记上,这个时候就要花钱请厉害的人撑腰。”
“士农工商,咱们商人是最末流。你表弟聪慧,将来一定会考官。那个叫赵嘉的小童也会,他们家还有很多读书的兄弟,包括以前教你们念书的先生,说不定十年二十年后,他们也是一地县令。”唐老太爷不是要孙子去讨好几人,但想让他多结交一些读书人,这群孩子,说不定以后就是一地州官。
幼年时的情分最是纯粹难得,哪怕日后再薄情寡义的人,大部分也会念着过往见上一面,唐老太爷摸着孙子的脸,“鸣谨是个好孩子,表亲兄弟,又与你年纪相当,理应十分亲近才对,为何这般不喜。”
唐明不讲话。
唐老太爷道:“你娘说的话不一定是对,你要自己学会分辨是非。你表弟只是回家暂住而已,他有名有姓,有家业有族亲,将来还是会回家的。”
唐明讶异的抬起头,这跟他娘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他娘,乃至周围的下人,都说表弟是来跟他抢家业的,原本每顿饭能吃两个鸡腿,现在只能吃一只,因为要分一半出去。
唐老太爷眼底流露一丝伤感,“你姑姑已在建房子,年前应该就会搬出去。”
齐夫人对于唐明来说只是亲戚,可亲可疏,但对于唐老太爷和唐老夫人来说,那是自身血脉的一部分,闺女受苦,父母的心也跟着疼。
她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回到了父母身边,住着爹娘建的房子,在家吃了两口饭,就被嫂子和侄子厌恶。
唐老太爷无比庆幸自己活的久,不然闺女怕是连娘家的门都难进,他不是没想过跟孙子讲道理,可几个大人都学不会的道理,孩子又从哪里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