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帝三十七年,八月正夏。夜间,华灯已歇,一队人马自北城冰窖押送大量冰块入宫,正值盛夏,用冰量大实属正常,众人并未留意。
三日后,景王入宫拜见,却被禁卫拦在了皇极殿外。理由是,皇帝身体欠安,无皇后允许,任何人等不得入内觐见。
皇极殿中森森的寒气在炽热的天气之下显得尤为明显。景王看着那高耸的大殿,心生寒意,他默不作声,顾自退下。
多年来,皇帝因喜制衡之策,虽立太子,却也因偏爱七子,早立其为亲王,赐有封地,却许他在京中长住。
若按时间算,景王的这个封位比太子来得都早。
这些年,二子相争,此消彼长,皇帝乐见此番景象,这也让他晚年之时,不必担忧任何一个儿子会出现越权的行为。
但百密终有一疏。皇帝病得突然,而彼时太子仍在南方巡查。
为免继承生变,皇后决定隐瞒皇帝死讯,将皇极殿内乃至龙榻之上放满冰块,每日轮换。同时私下快马往南方传唤太子归朝。
但景王那日入宫,却还是从皇极殿那森森的寒气当中窥得了端倪。
景王叔父为京机营统领,多年来支持景王与太子斗权,听闻此事,便谎称京内出现敌细,京机营抓捕后欲待皇帝裁断。
京机营自然等不来皇帝的裁断,帝宫一拖再拖的反常举动,再加之皇帝多日未临朝,京城之内疑云遍布。
终于在七日僵持之下,景王声称皇后禁锢皇帝,把持朝纲,以清君侧为由于午夜率兵攻入帝宫,随行的亦有部分前朝官员,以作见证。待他到达皇极殿外时,一股臭味弥漫,众人立刻反应过来此味道究竟来自哪里,念及此,一些官员忍不住当场呕吐。
景王脸色极为难看,他亦不知皇帝究竟驾崩了多久,就这般未入棺椁,被人用冰存于此。见此,景王立刻派人去皇后宫中捉拿逆贼,皇后却是妆容整洁,着八宝后服于宫中静待,丝毫没有逃窜的打算,因她相信,太子终会归来。
皇后年岁已大,经不起折腾,景王亦顾念这个嫡母从前不算苛待自己,于是将其禁锢在帝宫之中,又派人刻意去寻所谓的传位诏书。
但皇后心知,无论皇帝遗诏为何,景王派人寻来的这份诏书,其上的名字都只会是景王之名。
皇后于帝宫苦等七日,却不见太子音讯,她看着满庭盛放的夏木,又是一日枯坐。
原是太子返京途中,得闻景王攻破帝宫的消息,于是转而往东部大营而去,前往调兵。他以景王谋逆为由,说动英勇候夏利川借兵与他反攻帝京。
而太子在北上途中,忽然念及一件事,兵力虽是一面,但景王此番却忘了那些撑起央国半壁江山的世族,他们的态度才是坐稳这江山的关键,一如当年太祖一般。
于是太子调转方向,直奔西陵而去。他的目标是华清斋内各族送去的精英子弟。有了这些人,京中世族便尽在他的手中了。
但裴氏羽翼之下的人岂能让人善动。
裴氏瞰卫三日前便得到消息,太子兵马偏离进京路线,直奔西陵而来。当日夜间,三十艘航渡引和横渡引出现在西陵以北的淮水岸,一夜之间,裴氏将整个华清斋搬空。
不止华清斋子弟,城中吏官得闻裴氏撤离子弟,请求同行,西陵城小,因距离帝京不远,守备不过数百人,哪里能与太子铁骑抗衡。因此裴氏连同城中百姓也全都接上航渡船,远行近海。
而这便是裴钰收回航渡引调度之权时所下达的第一个备令,如果央国内战涉及华清斋,裴氏须尽阖族之力,保全华清斋众人性命。
裴钰早已看透皇权利用世族笼络人心的把戏,历史滚滚,始而复之,太祖所行之事,他的子孙定不会忘。皇帝纵皇子相争,如此局面不难意料。
华清斋不仅是裴氏所建的修学之地,更是诸国才士的摇篮,因此定要护得周全。
航渡引一路乘风,众人心惊之余,庆幸裴氏的强大以及及时的回护,院首裴怀之令人清点各阶生徒,因走得匆忙,唯恐还有人余下。
静严于舱内与人谈及近来帝京局势,却听舱外步履匆匆,一名文仆一边疾走,一边高呼,“院首,黄字阶有十名学生在张先生带领下去了象山相地,他们不在船上!”
静严闻此,心下一沉,他此时忽然想起,几日前那丫头一脸兴奋地跑来告诉自己,先生要带他们去相地,难道至今未归?
静严立刻推门而出,去寻裴怀之,后者此刻正在核实究竟是哪些学生。待听得来人细报那些学生的名字,静严脸色顿显灰败。
阿笙亦在其列,她并未上船……
象山位于西陵以南,山中万物丰盈,因此华清斋黄字阶学子学习地形地物之时多会去象山相地。
而此时,若是派人去寻这十人,定然会与太子兵马撞个正着,如今唯愿他们尚未返回西陵,若是躲在象山靠着山势庇护,还能躲过一劫。但相地教学多不过五日,如今已经是第五日,这队师生定然已经在返程的路上。
裴怀之脸色很是难看,若这十人并非高门子弟,落到太子手上便会成为其与裴氏谈判的筹码,届时裴氏便会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而如今裴钰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