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折返后院,而是坦然地走出回春堂。如今我再也不是那个畏首畏尾、如履薄冰的姜文君,一路走来,不少店家掌柜与我点头致意。
只除了,花妍堂,蓝凤秋。
“哟,这不是姜神医吗?”蓝凤秋拦住我的去路。
她今日身着一袭碧色襦裙,裙上绣着精美的桃花;朵朵花样以金线勾蕊、银线描边,花朵间巧妙地点缀着几只栩栩如生的彩蝶;一看便是造价不菲。天气乍暖还寒,她又在雪白底衣和同色长衫外,另罩一件鹅黄对襟;衣袖宽大飘逸,阳光下隐隐浮现流云祥纹,是市面上新上的衣料。于人前,颇显华贵气派。
诚然,她的装扮在城中莫说掌柜们比不上,府里的主子们也未必日日能够这样。
我停住脚步,神色如常:“蓝掌柜,劳烦让让。”
她刻意将花妍堂开在我回春堂的对面,是存心要找我的不痛快。
近来我常住寿城,隔三差五便能与她遇见。
每次见面,她都要想方设法给我添堵,似乎这样才能让她的心情畅快一些。
“这路这么宽,非得我让你才能走?”蓝凤秋似笑非笑,反复挡我去路,眼神得意地盯着我。她今日发髻高挽,头顶两只金镶玉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不得不承认,她店中那些胭脂有些用处,至少在她脸上很管用。衬得她肤如凝脂,面若桃花。若不是行事做派令人生厌,即便身为妾室,这些年也该有些朋友。
“蓝凤秋,你可真是……”我眯了眯眼睛。望见她身后来人,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出门撞见蓝凤秋已经够烦了,居然还能碰上另一尊大佛。
“别走啊,搞得好像我不让你过去一样。”蓝凤秋得逞,心情愉悦,毫不避讳地嚷道,“姜神医每次看见我脸色都这么差,不如去我店里坐坐?我送你一盒胭脂啊?”
这条街上的掌柜都已见惯她这般行径,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本就是出来透透气,去哪儿都无所谓。
对她的挑衅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走开。
“你又在干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只不过不是冲我来的。
“我干什么了?”蓝凤秋怒气冲冲,“我和她说句话都不行了吗?”
“与我回去。”盛青山语气不容置疑。
“我才刚出来,干嘛让我回去?”蓝凤秋极其不愿。
“祺哥儿还在病着,你身为母亲,不该在旁照料?”盛青山压抑着火气,“孙嬷嬷来请你为何不肯回去?莫要胡闹,赶紧上车。”
“府里又不只有我,祺哥儿还有奶奶和姑姑,她们在家看着还不够吗?”蓝凤秋语气不耐烦道,“感冒而已,吃药睡觉,过几天自然就会好了。”
“你在说什么?!”盛青山沉声喝道,“祺哥儿烧了三日,方才传信到军营说惊厥了。你一点也不担心?怎会有你这样狠心的母亲?”
“惊厥?”蓝凤秋顿了顿,“什么惊厥,晕过去了?”
街上人不多,隐隐能听见他们的对话。我脚下生风,越走越快,生怕他们突然想起我这个人来。
祺哥儿是蓝凤秋与盛青山的儿子,梦中大约也是这个时候生过一场重病。因为是盛家的长子,老夫人看得格外重,不仅让盛青山请了御医,还命我前后请了不少大夫诊治。那时蓝凤秋只会干着急,不是抱着孩子哭,就是抱着盛青山哭。正经事,一概帮不上忙。就连喂药,都是孙嬷嬷捏着祺哥儿的下颌一勺一勺送进去的。
而我这个嫡母,在那段日子里整夜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每当祺哥儿有点风吹草动,老夫人和蓝凤秋都会埋怨指责我苛待盛家子嗣,照顾得不够尽心。实则我比谁都害怕祺哥儿不好。即便他不是我的孩子,无论我会不会有孩子,长子都会是家族中举足轻重的角色,我对他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人言可畏,我害怕旁人质疑我对祺哥儿的心,更加会对他用心。只可惜,他与蓝凤秋血浓于水,是我暖不化的冰。
……
脚步愈发沉重,仿佛每一步都带着对过往的沉痛回忆。我不停地走,不想再看见那个孩子,也不愿再回想起那段让我心力交瘁的日子。
这些年我无数次庆幸自已逃离了盛府,逃离盛青山和蓝凤秋,逃离所有的是是非非。
不想也不愿再卷入他们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