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忠义郡王在就坐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其实我对你们荣国府的感觉十分复杂,说不上喜欢,更甚者,甚至可以说有些怨忿!”
萧天放突如其来的一句让贾兰微微一怔,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听着他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先父清君侧也是被迫之举,若非先荣国施以雷霆手段,今日或许别有天地。”
这一番话如惊雷般,让贾兰感到震惊之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从萧天放此时身上被他的情绪所搅动起来的气场来看,他是真的怀着复杂的心情这样说的。
对他的情绪贾兰不是不能理解,只是都这个时候了,这话说出来就非常不合时宜。
你老爹如果是清君侧,那置太上与今上于何地?!
这忠义郡王就这么有自信,这样的话随便说?不怕绣衣卫的密探么?
更重要的是,萧天放这样对自己说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在给自己秀肌肉,表示自己能彻底掌握周围的人?
心念流转之间,贾兰目光迅速环视了周围一圈,从进大门后他就察觉到,忠义郡王这所别院里面人员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锐,单说在府里四角以及府外游荡警戒的那些人便全都在北庄的武卒之上,都是历战的精锐。
秦士与吴贵早早就被请到偏院歇息,此时里屋之中除了萧天放与贾兰之外不过寥寥三人,一人负责斟茶,一人侍在萧天放身侧,看样子都是萧天放的贴身仆从。
唯有第三人,此人坐在绣墩之上,神态优雅,穿着自前明中期之后士人颇为流行的宽松道袍,自带一种飘逸的神韵。
而且其人气场也与这府邸其余各人大相径庭,可以说,自从进到这里屋,只有两个人能引起贾兰注意,其一便是身怀一丝玄黄之气的萧天放,另外一位便是这位文士。
贾兰发现哪怕是萧天放嘴里说出这样称的上是大逆不道的言论,这位文士的气场依旧如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嘴角微微带笑,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看到这里,贾兰心里稍微有些底了,顺势装作大惊失色的模样,连忙道:“郡王殿下请慎言!”
说起这位忠义郡王萧天放,就不得不提及他的父亲,老义忠亲王。
或者说,废太子。
萧天放的父亲萧平章生性聪慧仁善,嘉佑初年才十岁便被太上皇亲封为太子,备位东宫,数十年来深受朝野上下与百姓信服,人人都称皇上圣明,太子持正,国家有后。
然则十多年前一场动乱,将这一切都改变了。
禁门之变,太子起兵谋逆,被先荣国公贾代善一举平定,接着太子被废,圈禁于南宫。
随后贾代善于朝堂上为废太子与朝臣激辩,以头触柱自杀身亡。
太上大恸,将废太子改封义忠亲王,可等宣旨的太监来到南宫时,见到的却是悬梁自尽的萧平章尸体。
一日之内痛失股肱大臣与亲生骨肉,心灰意冷的太上皇当即宣布禅位于今上。
整件事情过程迅速又迷雾重重,曾经贾兰想找李纨问问,谁知道刚提了一嘴就差点没把李纨给吓死。
原来贾家对这场深深影响了宁荣两府对大事是讳莫如深,绝不许任何人提起,违者若是家生子则当场杖毙,若是外面买来的则远远发卖给北边异族。
李纨说这是代善公临别时交待下来的。
最终贾兰除了市面上流露出来的各种传言,其余什么都没有打听到。
据说当事人几乎都被灭口,当时内阁的大臣老死的老死,下狱的下狱,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有市井传说这些人的死亡背后有着绣衣卫的身影,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当众在提起这件事情。
不过,贾兰可以看出,太上皇应该是有些后悔的。
否则他也不会在今上即位之前,趁着最后的空档另下诏书,将废太子唯一的儿子萧天放晋封为郡王。
大夏朝吸取前明宗室之祸,对皇子授予的爵位尤为克制,甚至克制到了吝啬的程度。
许多皇子终其一生也只能封个一等将军的爵位,之后还得降等袭爵。一下子将萧天放封为郡王,足可见太上的愧疚。
但是愧疚不代表是放纵,若是连这点都想不通,这位忠义郡王大可以准备退休生活了。
此时,那位穿着道袍的文士转过头,悠悠地对萧天放说道:“殿下着相了,玩笑过了!”
看到贾兰先是呆滞不解,继而大惊失色的表情,萧天放终于露出了调笑的神色,哈哈大笑起来。
“听说解元郎遇大事有静气,看来坊间传言有些不实啊!”
话语间有些揶揄、有些快意。
看来这忠义郡王心里确实是对荣国府有气。
也难怪,他说的确实没错,若非贾代善几乎以一己之力镇压了废太子的叛乱,如今坐在金銮殿上的恐怕就是这位郡王了。
贾兰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拱了拱手:“先荣国逝去之时,兰尚未出生,此事家中讳莫如深,从不提起,骤然闻得此事,贾兰不胜惶恐。”
“嗯……”萧天放慢慢收起笑容,定定地看着贾兰,片刻之后点点头:“也对,那天我也不过才三岁,也是记不住事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