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斐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脸上的伪装早因血水和高温而融化,藏起来的真容密布汗珠,又因黑烟而变成花猫脸。
满头青丝也已散开,纠缠打结之中沾了泥土和血水,稀碎的发丝贴在脖颈和脸上,乱七八糟纠结在一起。
她贴地竭力爬行,被浓烟而呛咳得几乎吐出血来,额上血水也还在流淌,被她随意抓了把烟灰抹上以防失血过多。
从未想过,她会死在一场火里。
谢家十五年的无视苛刻,她熬过来了。
裴府的明争暗斗,刀光剑影,也没能击溃她。
可怎么偏偏就被萧世蓉那疯女人得手,在这灼热的火场里死得窝囊?
谢斐是不信鬼神的,可要是给她一个机会,她高低要拉萧世蓉一起陪葬。
哪怕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再也不能转世轮回,也要那女人跟她一同感受烈焰焚身的痛楚。
可是,老天爷大概不会给她第二次重生的机会,让她找萧世蓉索命去。
谢斐无力地闭上眼,在阵阵扭曲灼浪和大量黑烟之下,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
火太大了,目光所及之处根本无路可退,她即便不被活活烧死,依然会被浓烟灌入,窒息而死。
换成是谁,都该认命等死的。
可不知道是对萧世蓉的恨,还是对这世间的留恋,让她怎么也不甘心。
她浑身脱力,意识模糊,腿脚又被掉落下来的亭台柱头而砸了一下,断没断不知道,反正连爬动都钻心的痛。
即便如此,也在竭力往前爬,明明在这热浪狰狞的火场中,根本不知道哪里有一条求生的路。
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呛咳出来的血沫意味着什么,谢斐再明白不过。
她突然笑了声,无力而凄惨。
怎么就死在这了呢?
那个疯女人,当真是连半丝理智都没了。
神思恍惚间,突然又想起浮玉来。
那丫头的卖身契还没撕毁,官府那里,小姑娘还是奴隶。
要是她死了,浮玉会怎么样?
还有袁三,那又是个黑户,没了她,往后该怎么光明正大在京城瞎逛?
更别说田庄上,她的那些药材,花大力气囤的冰块,连用都没用过,总不能就便宜了旁人?
就这么想着,谢斐莫名又多了丝力气,哪怕汗如雨下,遍体鳞伤,依然在缭绕的火舌里艰难爬行。
可老天爷好像不打算放过她,上方火龙席卷,裹满火焰的树干携带千钧之势骤然掉落。
谢斐只听到上面声响,待抬头看去,失血过多又精疲力尽的身体早已反应不及。
眼看树干就要重重砸断她脊椎,紫色身影翩然而至,长臂一挥将其打偏,翻飞的袍袖间星芒点点,银色面具上映衬了热烈的红光。
血汗流淌到眼睛里,谢斐连睁眼的力气都要没了。
狭窄的视线里,袁三的身影如此高大,连身后燃烧的烈火好像都在畏缩退避,被他完全阻隔在危险的世界外。
他甩下牛皮将谢斐一裹,再弯腰将谢斐抱起,快步走向火势稍小的通道。
谢斐没时间震惊他的出现,只猛然拽住他胸前衣襟,目眦欲裂。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萧世蓉的算计了。
“别……”只能发出一个音节,谢斐被浓烟呛得直咳。
她一个人死在火场里,至少不会背上荡妇的罪名。
袁三是安全的,他可以带浮玉离开京城,哪怕将来要东躲西藏隐姓埋名,至少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可要是两个人一起出去了,萧世蓉会将他们定义为“奸夫淫妇”,连袁三都会死。
她怎么可以容忍,袁三因为她的缘故而死?
袁三明白她的意思,却只是低头,温柔道:“忍一忍,马上就能出去了。”
谢斐满眼难堪失望,不懂袁三怎么就能为了她,什么都不要了。
浓烟剧烈,她断断续续于咳嗽中嘶声道:“你怎么……就不明白……”
会死的。
即便出了这道火场,还有更可怕的惩戒等着。
侯府会怎么对待一个被别的男人搂抱的妾,谢斐已经不在乎了。
可袁三呢?
他本就是身份不明的人物,又被扣上“奸夫”的罪名,怕是凌迟处死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而袁三好像还是不懂,只温柔朝她笑笑,安抚道:“会没事的。”
谢斐闭上眼。
虽说黄泉路上有人陪,一定不会那么寂寞,可即便要陪,也要拉萧世蓉陪。
带上袁三,这算什么?
她正想挣扎一下,让袁三自己逃出去,偏偏前面的偏院在烈火烧灼下彻底垮塌,一大片灼浪卷携火焰扑面而来。
袁三立即背对火势护住谢斐,虽说高温灼热难耐,好在浓烟因这突如其来的火势而瓦解消融片刻。
那地方是袁三的来路,整座火场里唯一有可能逃出去的地方。
连谢斐都清晰明白了局势,偏偏袁三还不肯放弃。
他身上多处因横扫而来的木屑刺伤而流血,那黏糊湿滑的液体将紫衣染成了黑色。
谢斐按住他的手,无力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