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这话说得还是轻了,陈逸要真的像那样一边接圣旨、一边表达不满的话,这辈子的职业天花板,最多也就是个锦衣卫总旗而已,绝对不可能再有任何升迁的机会。
还好他靠着前世体制内的经验,以及职场人的本能,算是躲过了一劫。
但心头的疑惑还是没有完全解开,就算自己验尸霹雷,也不至于连个试百户也舍不得给吧?
但这种问题已经不可能问了,再次给宣旨的李公公袖子里塞了一坨大银锭之后,便将对方送出了百户所衙门。
二人返回官厅,马彬见陈逸低头不语,好像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开口劝道:“这升官发财,就跟与小娘子调笑一样,急是记不得的,欲速则不达。如今陛下都知道了你的名字,那平步青云还不是指日可待?你还这么年轻……”
“张太岳多少岁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马彬一下子愣住。
“啥?张……张太岳?你是说……”马彬有些不敢肯定,伸出右手食指,朝天上指了指。
“对,就是张居……不,张相爷。”
“呃……”这个问题没头没尾,不过马彬看对方一脸严肃,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才道:“相爷我记得……是嘉靖初年生人,现在的话……怕不是有六七十了吧?”
六七十的张居正,十七岁的朱翊钧……
陈逸脑子里,一个有点儿荒唐的想法迅速成型,而且逻辑上……好像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他虽然历史学得不大好,但中国古代三大变法家还是知道的。
一个商鞅,一个王安石,一个张居正。
第一个自己不当人,也不拿别人当人。一本《商君书》,在前世的视频网站上被翻来翻去地鞭尸,甚至被打成了人民群众不共戴天的仇敌。虽然言辞或许有些偏颇,但要说自己没听过,那肯定不可能。
第二个更是如雷贯耳,“春风又绿江南岸”这种千古名句,有几个受过义务教育的中国人不会背?
至于这第三个……
他是当今皇帝的老师。
如假包换的大明柱石,万历中兴的缔造者,一个能说出“吾非相,乃摄也”的权臣。其威权之盛,连皇帝也要让他三分。
不,或许是七分也说不一定。
陈逸不知道张居正活了多少岁,算不出来他什么时候死。但他明白,现在是万历八年,一个十七岁的青年,已经当了八年的傀儡。
要知道,顺治皇帝福临也才忍了摄政王多尔衮七年。要说万历皇帝这八年的时间不憋屈,那是不可能的。
这份憋屈,想来多多少少……也为后面那位“君主离线制”皇帝的诞生,埋下了情绪上的种子。
所谓“中旨非制,无非王言”,这东西常常与内批并举,未经过内阁票拟,一般情况下是上不得台面的。
所以朝廷,或者干脆就说张居正本人,因为对陈逸这样那样的成见,没有给出一个符合官场规则的职位。在这种情况下,皇帝本人才会私下选择,用中旨迂回找补一番,以免伤了良将之心。
当然,这仅仅只是第一层而已。
第二层,则是张居正本人也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份中旨的存在。皇帝受权臣约束,但是又已成年,想要给自己布下各处闲棋,以使得自己羽翼更为丰满。
这种可能性很小,毕竟圣旨是从顺天府出来的。说张居正不知情,估计连万历皇帝自己都不会信。
然而第三层……
锦衣卫奉诏参与刑事,在制度上已由祖制确认,无需内阁票拟。换句话说,在仅限锦衣卫范围的业务范畴,皇帝有独断之权。这一点即便是张居正,也无法公开地否认。至于私底下……那谁也不知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便与陈逸脑补的故事情节对上了。
受制于人的皇帝,利用手上仅有的权力,对陈逸发出了一封看上去不痛不痒、毫无实际内容的中旨。
之所以没有实际内容,是因为不能给朝廷群臣落下口舌,更不能成为帝师张居正惩戒自己的借口;但“拭目以待”、“勿要令朕失望”之类的殷切字眼,又是明明白白地在笼络人心。
就跟那个“在死亡边缘反复试探”的表情包一样,万历皇帝效仿那只在海浪边上不断伸脚的小鸟一般,也想要试探一下当朝首辅对权力范围的心理预期。
试探成功,那便顺水推舟;试探失败,那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顶天了就是把陈逸牺牲掉而已。
而陈逸看着手中的圣旨,明白万历皇帝的这份试探显然是生效了,否则它根本不会被送到自己的手中。
一个还没有开始摆烂的年轻皇帝,想要用一名锦衣卫总旗作为棋子,试一试身上压力桎梏的成色。而这,正中陈逸的下怀。
能成为皇帝的棋子,比起一个区区总旗的职位,那含金量可要高出千倍万倍,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委屈的。
当然,陈逸不知道的是,大明首辅还有两年,便会劳瘁而死。
张太岳虽然劳苦功高、殚精竭虑为大明改革弊治,但他的下场跟多尔衮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唯一不同的,无非就是没有被开棺戮尸,以及平反的时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