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清晨。
枯黄的草叶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霜,空气里带着刺骨的寒冷。
明府焦堂罕见地出了二堂,在衙院里活动着筋骨,口鼻间白气腾腾,举止间有兽猿之相。
一兽二鹿三熊四猿五鸟,这是养生的五禽戏。
廉颇会老,焦某未老,更进一步那是理所当然。
柯斜笑呵呵地带着僚属早参,顺带在焦堂旁边打了一路拳脚,是军中普通的套路,国子监教的。
“明府,起白霜了,注意保暖哦。”
柯斜一跳,一拳击到衙院的一株柿树上,晃下几点白霜。
别拿柯斜当什么高手,能不捂着拳头、跳着喊痛就已经很好了。
焦堂目光侧扫,看到自家的媵抱着裘衣出现在衙院一角,明白了。
咦,这瓜怂,还取笑起老夫来了!
丘英起争强好胜之心未泯,小臂横扫,树干颤了颤,枝叶上的霜落了不少,掉了一些进他的脖子,冷。
只这一击,监生习武的水平与武将世家传承的差异就显现出来了。
单论拳脚,别说柯斜,就是加上柯南梦也不会是丘英起的对手。
柯斜打丘英起三拳没事,丘英起一拳就能让柯斜蹲半天。
焦堂维护着老成持重的形象:“白霜不叫冷,黑霜冷死人。”
天气冷了,周边的水分凝结到草木、屋舍上,结成了或厚或薄的冰晶,这就是白霜。
同等条件下,没有水分,结不成冰晶,就是黑霜。
事实上,叶子在白霜中受到的伤害还没有黑霜中大。
柯斜打了一趟拳,收起架势,看向披上裘衣的焦堂:“明府在农事上很有造诣,下官想请教一下,这霜寒,不会对小麦造成伤害吧?”
真不是溜须拍马,柯斜在农事上确实拍马也赶不上焦堂。
焦堂呵呵一笑,看向渐渐露出淡淡光芒的东南角:“不会,日头一出,霜就化了,倒是能冻死一些虫卵。”
至于霜化的那点水,哎,杯水车薪,就别提了。
小麦本就是耐寒作物,就是下雪也能经一段时间,一点白霜没大事。
柯斜依旧不敢疏忽大意:“胡屠、贾啸,今年秋冬,你们要多巡视乡野,看看小麦有没有受寒、受害,有损失要及时安排保温、补种。”
这年头的保温手段不太得力,柯斜自己也就知道焚烧部田中的杂草、灌木,以提高常田的气温,效果好不好不知道。
烧石炭(煤)升温?
想法是好滴,可你得黎庶有那财力买石炭,以及多挣的麦子钱能抵得回石炭钱,否则就是何不食肉糜。
总有无数大聪明认为黎庶为什么不这样不那样,就不想想,能承担得起豪强消耗的黎庶,他能是黎庶么?
无数的庄户,也想住广厦、着裘衣、锦衣玉食,接着奏乐接着舞,你猜猜他们为什么不去做,是不想吗?
吩咐归吩咐,柯斜也不敢坐在公房里、等胡屠他们报“境内太平”,自己看过才有说服力。
用过糂(shēn,掺杂肉、菜的粥),柯斜与柯南梦戴好尉(手套),映着微薄的日光,慢条斯理地出了城门,先往公廨田、职田那一片去看看。
这一块,不敢说是新丰县侍弄得最好的,至少也是水准之上。
你想想,官吏都没粮吃了,黎庶的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啊!
因为傍着玉川水的缘故,即便水位下降得厉害,这里依旧能勉力车上来一些水,再辅以肩挑,田地旱得不是特别厉害。
绿油油的叶子上,残留着霜来过的痕迹,霜化对于土地来说屁用不起。
田间,几个身影在佝腰劳作,或拔草、或浇水,偏偏看上去总感觉有些奇怪。
走近了柯斜才知道,自己的感觉还是靠谱的。
虽然田间的人身形类似成丁,可稚气的面容、柔软的胡须暴露了他们的年龄,一帮中男。
“哪个庄的?咋抓丁把你们都抓了?”柯斜觉得奇怪。
丁役丁役,顾名思义,成丁才能抓来使的劳役,搞一堆中男是干啥哩?
李老栓家老二,抓壮丁?
“西头贾庄的,大人们忙着耕作,累得不行了,只有我们顶上。事先问过大大的。”
啧,贾啸果然不负这姓,造得一手好假。
柯南梦想毒舌几句,柯斜拦下了话头。
假不假的,自己明白就行了,没必要拿这些年轻人来吓唬。
再说,把人吓跑了,公廨田你柯南梦种啊!
大大,自然说的是贾啸,倒未必個个都是贾啸的亲侄儿,可乡邻么,有一个叫你“亲家”,就有可能全庄都叫你“亲家”。
柯斜随口问一个拿瓢浇地的中男:“能撑得住不?”
没问累不累这种智障话题,谁要觉得不累,自己去干一天就知道了。
中男老气横秋地叹息:“撑不住也得撑啊!一家子都在熬日子,撑不过去,咋娶婆娘哩?”
一说到八卦话题,柯南梦就来劲了:“咋,有相好的了?”
中男直笑,旁边人开口揶揄:“瓜怂得意着哩!早就和西泉里的甄氏小娘子眉来眼去了!等年成好了,就要成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