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沉,夜晚的寒气顺着土地蜿蜒而上,冰凌凌浸入骨髓,种平咳嗽了两声,裹紧了披风。
他估算着时间,知道自己再难从辛大口中套出什么消息,也并未存过什么要刑讯威逼的念头。
吴质等人也该到达村外了。
种平想着随行之人中还有县吏,抬眼望了望辛氏兄弟,多少有些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辛兄是聪明人,应当已猜出我此行目的,究竟为何。”
种平喝了两口热水,感觉由内而外,散去了几分寒气,略微弯了弯双眼,慢吞吞开口。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我听说即便是同根的植物,结出的果实也大多殊异,这样的事情难道可以归罪于植物本身吗?”
“与其自绝根系,藕断丝连地自欺自人,为何不选择疏花疏果,汲取养分,让这株植物之上,只留下好的果实呢?”
辛大面色不变:“尊者的意思,我知道了。”
“我也栽种过树木,为了结出饱满的果实而去除青涩瘪小的果实,这才是常态。”
“尊者却想要保存弱小的果实,甚至让这样的果实去抗衡饱满的果实,这是我无法理解的。”
种平感到奇怪:“那么你是想放任自流,就这样让果实腐坏,最终烂入泥土?”
辛大同老者对视了一眼,嘴角隐约带着苦涩。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因此新生的植物,可以顺从我等的心意。”
种平立刻追问:“辛兄怎么知道新生的植物,不会再有殊异的果实?”
辛大一时哑口无言,他呐呐许久,犹豫道:“我等可以重新引导……”
“辛兄似乎不太自信。”
种平看了看天色。
“重新种一棵树的时间太过漫长,辛兄既然有重起炉灶的勇气,为何不壮士断腕,现在就去除多余的果实与枝干呢?”
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没有看辛大的反应,他拢着披风,脚步轻快地踏出屋外。
“这棵树真是辛兄的吗?我并不这么认为。”
辛大猛地一愣。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于自说自话,倘若他们真一直在村中避世而居也就罢了,如今陈留之事已入了曹操耳中。
纵然他们这支辛氏仍存着远观的念头,难道真能独善其身吗?
说是什么果实,真正拥有评定“好”与“坏”权利的,这棵树的归属者,早已不是他……
辛大头一次流露出懊恼的情绪,他到底还是被种平平易近人的态度“哄”住了,若换作其他人,他绝不该这样轻易松懈了防备。
“大兄,什么果?好吃不?你说的我都饿了……”
辛二见辛大久久不动,自家老叔又只是缩在上座喝热汤,委委屈屈揉着肚子凑上来。
“就知道吃!”
辛大的思绪被辛二打断,他下意识伸出腿,就要踹在辛二屁股上,不过很快想起长辈在堂,不可失礼,转而装做站久了腿麻,往地上轻轻蹬了蹬。
若是二叔三叔仍在族中,怎么会有今日的祸事?
辛大望着自家老叔,虽说这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但自真成了族中的话事人,他确实觉得可用之人寥寥无几。
时也,命也,祸福相依。
此事,或许真如这位少府所言,是他陇西辛氏的机遇,也说不准……
辛大暗暗盘算。
“……尊者呢?”
已经走到门口的种平闻声回头:“辛兄不必在意我,我此番出行,耗时已久,恐曹公挂念,如今随从已至,便不多叨扰了。”
种平心说情报已经收集得差不多,基本上能确定陈留辛氏是罪魁祸首,这村中辛氏手中有证据也已是必然。
剩下的让曹操发挥下将来对待许攸的十之二三,基本上就能将此地辛氏一波捞走,随意发挥了。
“我村中辛氏,亦有几人在县中为吏,皆为整理文书类的闲职。”
辛大只开口说了这一句,便闭口不言。
种平面色平静,并未显得惊讶,他对着堂上眼观鼻,鼻观心的老者认真施了一礼,随后笑着对辛氏兄弟点了点头,方才跨出门外。
他想着一会儿见了刘备,就该绑了县吏,直接领兵随吴质去他村中,先安置好对方老母幼妹,控制住里正,闯进府库搜寻户籍契书……
种平按了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
这事情做起来倒是方便,若是做得好,仅在图县一地的民望必然不会差,困难之处在于,他得做好收尾,起码到时候追究罪责之时,他得顶大头。
看来这刚恢复没多久的少府,又得送出去了。
种平摸了摸下巴,心说问题不大,反正时至今日,他也没得什么实权,这样的名头,去也就去了,本来就是自费打工,少了一份工作反而是少一份支出。
他颇为自娱自乐地想,这样看来,下次再坐些出格的事情,也算不得什么,这不是还有个关内侯的空名头能拿去抵罪吗?
跑来跑去这么久,还不能享受享受?
种平的美好幻想只持续了短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