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滨海的日子,许流星过得十分艰难,找不到工作,又没有积蓄。
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睡在地下室,有时候昏睡过去,醒来仍然在地下室。
那段时间,她总在广场游荡,有时可以在附近的商场捡到一些发传单的活计。
广场上的榕树下,有个摆摊给人画速写的老爷子。
摊子很简单,一副画板,一摞纸,几支笔。
有一次,一个时髦女人来到老爷子的摊位,请他速写一幅画像。
老爷子基础功力很强,但注重写实,所以……
女人对结果很不满意。
两人眼看着要吵起来,许流星鼓起勇气出面调和,请求为她重新作画。
许流星没有绘画基础,她用黑色马克笔,以漫画的笔法,弱化女人的不足,放大她的时髦感,夸张的五官漂亮又精神。
虽是寥寥几笔,却惟妙惟肖。
经此一事,老爷子推荐许流星入职了一家画廊。
在画廊里,她看到了老爷子的画,水墨大成者,黑灰白也极具张力,尤其在山水景象上,画风老成,笔力透彻。
经理说,老爷子原本就是国画大师,他有个天赋异禀的学生,在学有所成之际,突然改学了油画。
两人大闹一场,老爷子后来就不收学生了,日日在广场支摊给人画像。
许流星在画廊里工作一年后,杭敬平出现了。
那日天蒙蒙亮,画廊刚开门,便迎来了这位客人。
画廊收到一幅天才画家的遗作,那段日子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画家叫季迟舟,未婚,吞药自杀。
关于他的传闻很多,比如私生子、杀了人、坐过牢……
杭敬平独自在那幅画前站了很久,才喃喃:“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鉴于画廊里就剩了他们二人,所以许流星还是礼貌地回应了他:“可怜人。”
“嗯?”杭敬平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那幅画并不出色,所以尽管是遗作,却没人愿意买走。
当然,也和画家的身份有关,杀人犯……挺晦气的。
这么一幅画,没有欣赏的价值,更没有收藏的意义。
画的内容也普通。
一片花海,彼岸花红艳,恣意张扬,绿叶浓郁,却不伦不类。
白裙女人背身而立,融在花里,裙裾飞扬,双手高高扬起,长发随风摇曳,好像在跳舞。
花海上空,云层厚重,还藏着一轮弯弯的月。
对于作品的理解,旁观者永远比创作者更具想象力。
画家杀人入狱,犯下不可饶恕的原则性错误,就像彼岸花叶同时出现,他叛逆,乖张,但却试图用一个纯白的女人来辩解,他妄想和矛盾和解,但终究徒劳无功。
因为晴天白日出现了弯弯的月,不得圆满,甚至像一把刀。
有人如是解读。
很有道理,但……
许流星轻飘飘地回了句:“他在忏悔。”
每一落笔,都在忏悔。
杭敬平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没有接过她的话做何点评。
那天,他在画前站了很久。
也许是他的沉默拉长了时间,尽管周遭来来回回走过许多客人,他始终定格在那幅画前。
最后,杭敬平以一个让许流星无法难以想象的高价,把那幅画买走了。
第二年春,一位老者来画廊卖画。
很寻常的一幅青绿山水。
大片青蓝点缀了连绵起伏的山脉,近处是一棵苍劲的松,远处山林中有一处屋舍,红瓦绿墙,正对一行飞流直下的瀑布,隔开山脉的,是白茫茫的云雾,从山谷中团团溢出,天地之间飞舞着几只鹤。
但和传统国画不同,几抹青绿以及色彩鲜明的屋舍,湛蓝天空和洁白云朵,皆是油画笔法。
水墨沉稳,庄重,千年底蕴,循规守旧,翻不出新鲜的浪花,而油画跳脱,活泼,创造性十足,更适应时代的飞速更迭。
那幅画,落款是“季迟舟”。
圈外人对这个名字很陌生,老者只知道是一位落魄画家,用于抵房租的,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能把它售出。
许流星算了算时间,季迟舟就是在拿画抵债后的第三个月,吞药自杀了。
三天后,杭敬平来取画。
签字达成交易时,许流星忍不住问:“您很早就认识季迟舟了吗?”
杭敬平不语。
经理向许流星投去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失礼。
许流星向杭敬平深鞠一躬,表示道歉,她把杭敬平送出画廊,他的司机已经就位。
许流星在车即将驶离之际,追了上去。
杭敬平摇下车窗,儒雅的男人对她展露出一个绅士的笑,说出口的话却有些莫名。
“人活着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人死了便天下皆知了。”
“你说可笑吗?”
许流星不知怎么作答,她只能向他再郑重地鞠了一躬:“我知道自己很冒昧,但他的画让我觉得他不应该自杀。”
“什么叫不应该自杀?”杭敬平觉得好笑,平静的口吻不带温度。
“直觉。”冥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