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流星二十岁那年冬,天气冷得不像话。
许久不曾落雪的南方飞起了漫天的鹅毛大雪,沿街的小巷里,三五成群的小孩子玩着鞭炮,先是四五秒的安静,接着突然啪的炸开一朵,然后就传来满巷的欢声笑语。
年三十那夜,街上的饭店几乎都闭店了,一条长街静若无人,只有一对老夫妻开的小面馆仍在营业。
但生意冷清,只有两位客人。
其中一位是许流星,另一个裹着黑色长袄,头上扎着小辫,背对她而坐,是位肩宽个高的年轻人。
他硕大的背包放在了邻座,胳膊撑在桌子上,一页菜单盯了很久,才终于点了碗抄手,听口音像北方人。
那青年闲着没事干,走到锅炉边,面桶中升腾起的滚滚热气,将他整个人氤氲在雾气中。
尽管那件长袄臃肿得不像话,但那抹长影裹着白雾,却平白生出一种初入凡尘的谪仙之貌。
那根痞气的小辫调和了他的冷调,让他看上去儒雅又潇洒,声音也很温柔好听:“今天除夕夜,怎么还营业?”
老板无声的笑了笑,面上堆满中老年独有的慈祥表情:“孩子忙工作,我们闲着也是闲着。”说着,他勾了一勺辣子抖进碗中,“哎呀,忘了你不吃辣!”
“没事儿!”青年毫不在意,“偶尔也吃。”
老板尴尬一笑:“你呢,不回家吗?”
那人腼腆的叹了句:“没混出名堂,不敢回家呀!”
老板拖着面漏的手在桶顶晃一圈,一把捞起锅里的抄手,抖了抖多余的汤水,熟练地往碗里一摆,滚圆的抄手透着肉的油光裹上一层红油汤料,香味四溢开来,他笑眯眯道:“当父母的,最大的愿望是儿女平安快乐。”
青年挠了挠头,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对此不做评价,端起那碗抄手,迈着阔步走回座位,目光轻晃过许流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许流星埋下头吃面,一碗素面,本想加个鸡蛋过年,但两年的流浪,她在金钱方面已经捉襟见肘了。
老板娘向许流星走了来,往她碗里夹了个煎蛋,说是那位青年送的。
许流星拿出钱包要付钱,那人回头对她说:“一个煎蛋的交情,你若看得起,就别客气。”
许流星回应他:“萍水相逢,多谢了。”
青年点点头,埋头咕噜咕噜吃起抄手,他吃东西的模样倒是和长相有些矛盾,但也给这个又冷又静的冬夜带了一些欢快又满足的声音。
饭罢,无家可归的两人被善良的老板夫妇留在店里看春晚。
那年春晚很热闹,但那青年和许流星一样,对此兴趣不大。
电视机里,魔术表演正当高潮,片刻的寂静后,喇叭里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那青年在那片嘈杂声音里徐徐开口:“我叫许骆,骆驼的骆。”
他偏头看她。
许流星对着他礼貌一笑:“许流星。”
“那往前推一百年,咱俩还是亲戚呢?”他用来套近乎的话术十分蹩脚,似乎并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
许骆盯着她目不转睛,模样有些呆,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看你的样子不是不想回家?”
许流星愣了一下,淡淡道:“家里不欢迎我。”她无意隐瞒,“我在找人,我弟弟。”
说着,许流星从背包中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他:“你似乎一年半载也不会回家,如果方便,可以帮我留意一下吗?”
“乐意至极。” 许骆接过照片,长睫微微下垂,“这是老照片了,这孩子到现在,应该变样了吧?”
许流星心里钝钝地疼了一下。
“你找他很久了?”
“没有,就这两年。”
“他走丢多久了?”
“……”
她突然觉得奇怪,孤独的流浪者似乎已经沉默很久了,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与人聊天,更何况,还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模样很漂亮的陌生人。
上帝偏爱漂亮的东西,许流星也爱看这样漂亮的人。
所以对许骆,她难免多出一点耐心。
“十年。”她缓慢抬头,盯着高悬在天花板的白炽灯。
但许骆伸出手,挡在她的眼前,那双手很大,掌纹细腻,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好看得不像话。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一碗暖乎乎的水,不由分说地塞进她结冰的掌心:“别看,坏眼睛的。”
许流星听话地闭上眼。
那好听的声音又在耳边荡起:“怎么走丢的?”
“我带他去放烟花,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你那时不过也是一个孩子,不必太自责。”
“我那时十岁了。”不算小孩子,“而且……”
许流星有些哽咽,那些晦暗记忆又疯狂涌进脑海,“我没报警。”
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一切都无法挽回……
许骆摸了摸她的头,动作有些突兀,但许流星并不排斥。
他说:“人一着急,就会方寸大乱,你那时一定怕极了吧?”
他是第一个这样想的人,可是多么可笑,他不过是个对她一无所知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