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时修的话,并未是元神传音。
而当他这般说出来,明眼人大概知晓了什么,俱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楚世远。
一向自认为谋略过人是当世智者的楚世远,素日里再沉得住气,脸上都挂不住了。
他何须聪明之人,哪能不知隋垚和叶楚月的挑拨离间以及攻心计才使楚时修过分言谈,丝毫不顾兄弟感情。
但知道是一回事,无法理解和心情的愤怒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时修,看来,你执意如此。”
他元神传音道。
“世远皇兄,可以不要再给我元神传音了吗?”
“我说了,我好累。”
“拜托你,让我休息一下。”
“让我当一个安静的疯子,如你所愿不好吗?”
“适才你巴不得我少说两句,为何现在非要逼我开口,逼我疯癫。”
“你难道真的希望,我疯了?”
楚时修红着眼睛看向了楚世远。
手足之间的裂痕,宛若一道天堑。
永远都跨不过去,亦修复不了。
楚时修眼梢的泪珠,滚滚地往下流。
他笑着吞下了从嘴角没入的眼泪。
咸的真让人难过。
他的话,让先前众人不谋而合的猜测, 直接成了台面上的事实。
几乎是把楚世远放在火上架上烤。
楚祥固然闭上了眼睛,但他还有耳朵,还没老糊涂到听不见血海天梯的动静。
他握紧成拳,灰浊地眸子再睁开,正阴狠地注视着楚时修。
“时修兄这是在做什么?”楚长云不解地问道。
楚云城皱紧了眉头,“明月三两句话,就让时修步楚凌的后尘了?”
大楚这回丢脸的程度,就差是被人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了。
“等他回家吧。”楚祥深吸了口气,急促地吸着烟壶,要纾解自己快要冲向颅腔让头盖骨都要炸掉的沉郁怒气了。
……
楚世远俨然放弃了楚时修的作用。
这个人,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
楚时修孤独在阳光炽烈的人群之中。
白雪纷纷,眼下的凛冬,好似比往年要冷上许多。
他看了看楚月。
楚月不再注意他了。
好似正如楚月所言的两清,互不相欠了。
他拧着眉头,清醒而又痛苦的,血肉似要支离破碎,心和灵魂紧跟着阵阵地抽搐。
让他意识到,他很在乎这段迟来的兄妹情后,已经追悔莫及了。
他不自觉地看向了楚凌。
楚凌同样在看他。
兄弟俩人时隔很久的一次对视,却是形同陌路,各有宿命,不再在同一个避风的港湾了。
人生南北多歧路。
不过天涯相望雪茫茫。
楚凌单手合十状,置于胸前,半阖眼眸,薄唇干涸念念有词,诵读着经文。
他的佛性,和他脸上狰狞扭曲的刀疤截然不同。
楚凌的经文,凝为实质,金光暗闪,如一阵卷动的风,呼啸到了楚时修的身上。
为他诵读经文。
祝他好运常伴。
楚时修眼睛彻底地红了,心脏痉挛到呼吸都不顺畅。
明月给他体面。
楚凌当众祝他。
他曾歇斯底里,心生仇恨。
既埋怨明月的所作所为过于狠辣,不讲情面。
他恨楚凌的叛变,不说一声就入了佛门。
从此不再是大楚光鲜亮丽衣着华贵的皇子,而是踏遍山川云海走万里之路看春去春又回的苦行僧。因为太在乎,所以恨得淋漓尽致,他以为楚凌的做法毫无感情,时至今日才知楚凌的用心良苦,奈何今朝左右为难如困兽之斗,饶是皈依佛门都做不到,只能在极端偏激之下的状态里拧巴,用折磨自己的疯癫来获取短暂的痛快,但更长的是空虚孤寂,和余生经年的迷惘。
这苍茫大地,白雪冬日,他该何去何从?
“三哥。”
楚时修落泪哽咽。
“你不该唤贫僧为三哥,贫僧斩断红尘,已看不见来时路。”
楚凌温和,当真是一个僧人模样,和从前相差太多,楚时修始终难以接受亲眼目睹的事实,情绪外溢到咽喉疼痛犹如刀子割肉。
楚世远脸色发黑。
大楚的三个儿子。
楚时修和楚凌兄弟不舍。
反倒衬得他这个大楚儿子,什么都不是了。
他饶是深吸了几口气,都不能平静。
他看向了楚月。
恰逢楚月笑望着他。
楚月轻轻地挑起了眉梢,恣意自在颇具风流意味,是极尽张扬的帝王桀骜,与那织金的墨氅浑然相配,便见楚月修长瓷白的手,握住盛满了醇香烈酒的鎏金杯盏,隔空敬向了不远处的楚世远,面庞固然含着笑,浅金色的眼眸却冰冷如寒潭,挑衅戏谑未曾写在脸上,却尽在骨子里透出,让楚世远看得真真切切,更是不甘到险些坐不住了。
这场天梯论剑,他彻头彻尾沦为了一个失败者。
胜利的彼岸,山之巅是一轮明月。
楚月喝下了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