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在瑶光山长在瑶光山,住惯了的地方,倘若真要远嫁别处,决计适应不了。
所幸作为当世最古老的仙山,她老爹无论是在地位还是在修为上都远超剑宗,白燕行仅是剑宗长老的弟子,这桩婚事毋庸置疑,只能是他留下。
因此对大师姐而言这是最让她舒心的,左不过从这座山头换到另一座山头去住,推开门,满眼还是自家人。
她甚至不必操心婚礼的一切琐碎事,每日只用想着怎么让自己届时美得惊天动地就行了。
“师姐。”
瑶持心在房间里听师妹们叽叽喳喳,便有小弟子传话。
“大师兄来接你了。”
应该是时辰已到。
她闻言忙把红头纱罩上,刚准备应声,余光瞥到手腕处青碧的玉镯,古拙的绿在殷红艳艳的颜色下透出一股极致的土味。
未婚夫婿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审美着实不敢恭维。
揽月见她把镯子褪下,不禁发问:“师姐,白公子送你的,你不戴么?”
“不戴了,怪俗气的。”
她一会儿要面见众仙门的尊长,不能给瑶光山丢脸。
瑶持心将首饰随手放进抽屉,“改日换了合适的衣服再戴吧。”
喜服的红纱只披在脑后,并不遮头,她一身绣裳走出房门,一眼就望见远处站着的蓝衣青年。
这人倒是仪表堂堂,可惜有些板正过头的严肃。他两手抱臂,表情照旧是不咸不淡,能品出来没有多少想恭喜她的意思。
周遭的后辈们立刻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句“大师兄”。
瑶持心则对他直呼其名:“林朔。”
她奇怪:“怎么是你,你不帮着老爹接客吗?”
瑶持心的这个“大师姐”是辈分上的,论修为,同龄弟子中出众又有资历的当属林朔,因此小弟子们通常叫她一声大师姐以示尊重,再称林朔一句大师兄,以表敬佩。
她知道这称呼的来历,也认为自己不那么担得起首席的地位,所以一向不计较这些虚名。
青年松开手虚虚搭在腰间,气质颇有几分清冷。
“师父命人牵出了火凤凰,让我载着你去主殿。”
他似乎跟她说两句话就嫌烦,开了尊口之后,眉峰已经忍不住要拧起,“不咸不淡”的态度显然难以为继,开始往“不胜其烦”上偏移。
“你但凡能一个人驾驭它,我也懒得跑这一趟。”
瑶持心表面不动声色,暗里悄悄抿嘴。
火凤是瑶光山的特产祥瑞,在别处看不着,故而每逢宴请宾客的日子,她老爹总爱抓几只出来撑场面。
这神兽长得一股子神兽样,浑身冒火光,泛着五彩斑斓的红,一看就很喜庆。
可惜脾气不太好,是个吃软怕硬的主,在修为高它一级的人面前是孙子,低它一级的人面前是老子,特别看人下菜。
瑶持心知道自己是不配当老子的,所以并不计较林朔的阴阳怪气。
她今天心情好,可以原谅任何人,干脆分外灿烂地对他露了个笑:
“行啊,那真是麻烦你了。”
大师姐认真地卖起乖来,竟连林师兄也有点招架不住。
他不好再呛,转身一拂袍袖,从须弥境里唤出山头最大的那只凤鸟,载着瑶光山这颗掌上明珠,仙气飘飘地飞往扶摇殿。
火凤的烈焰燃烧在每片翎羽的缝隙间,鸟翅一展便有余辉流淌,富贵逼人。
新娘子大红的盛装和跳跃的火焰相得益彰,像朵盛放的红莲,带来的视觉冲击果然不同凡响,让沿途的弟子与登门拜访的修士都目露惊艳。
壮观吧。
这就是古仙山瑶光的气派!
瑶持心与有荣焉地坐在鸟背上。
而边上的林朔棒槌似的戳在一旁,全程没转过头。
瑶持心知道他不大看得起自己。
毕竟她修为稀松二五眼,文不成武不就,还顶着个大师姐的名头,如此场合连只畜生都搞不定,以林大公子心高气傲的暴脾气,烦她也很正常。
不只如此,门派上下持同样看法的人应该还不少。
瑶持心其实心知肚明,倒不觉得怎么难堪。
她以为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本来么,这世上有上进的就有不上进的,有天才就有废材。
她爹是九州为数不多凌绝顶的人,大手一挥可使风云变色,教出来的弟子皆能独当一面。门派荣光有的是人撑着,没谁对她委以重任,也不需要她去出人头地。
索性马马虎虎地混日子,当个无功无过的吉祥物,美若天仙地过完此生。
反正老父亲法力无边,反正心上人天资卓越——
在两个时辰之前,瑶持心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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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月上中天。
皎洁的玉轮被吹来的一团浓云遮住,落下的清辉陡然黯淡,没了灯火照耀的地方立刻黑得难辨轮廓。
瑶持心正缩在小院的草丛里,捂着嘴将凌乱的呼吸盖在掌下。
她脚边躺着一具尸体。
小弟子尚是少年面孔,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仰面朝天,胸口的血窟窿前后贯穿,手法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