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媞月第一次见裴腹，也是最后一次。

沉闷晦暗的地窖里，好像随处泛着死亡的气息。

淡黄色的一盏油灯，明明刚被寒舟点亮，却像个饱经沧桑的老者，奄奄一息……

灯光微弱，苏媞月看见了被铁链锁在木质十字架上的那个人。

双臂张开，分别被固定在架子的两端，手腕处早已被铁链磨破，血肉模糊。

裴腹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像是没有了半点生机。

满头白发凌乱不堪，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苏媞月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她也不敢再继续往前走，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灯笼，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寒舟见她如此胆小，语调缓慢的说：“放心吧，人还没死呢。”

“嗯……”苏媞月小声哼了个字。

寒舟继续道：“娘娘可能不知，我这个义父每月都要把慎刑司和镇抚司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刑罚通通尝一遍才行呢。”

“少一个都不行。”寒舟咧开嘴笑了笑。

苏媞月皱了皱眉，看向裴腹的时候，眼底情绪复杂：“光是镇抚司那些残忍的刑罚就能要了半条命……每月一遍，你确定他能撑得现在？”

“娘娘忘了，有温言在，我这好义父可死不了。”

寒舟挑了挑眉：“义父什么时候死，可由不得他，也由不得阎王爷……因为，我哥才是这人间的活阎王。”

苏媞月：“……嗯。”

“咳咳咳——”

“咳咳——”

或许是听见了动静，一直昏昏沉沉的裴腹居然醒了。

每咳一下，嘴角便流出一点暗红的血液出来。

裴腹艰难的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寒舟，不屑的冷笑了一声：“这么快就来孝敬你爹了？”

当然了，这个‘孝敬’，另有深意。

被他嘲讽奚落，寒舟仍然不动声色：“义父别动气，今日不是来孝敬您的，是有人想见您……”

顺着寒舟手指的方向，裴腹朝苏媞月所站的位置看去。

两人视线相撞，苏媞月薄唇紧抿成线，朝裴腹微微点了点头。

裴腹皱了皱眉，他根本不认识眼前的女子。

也有可能，认识……

但他被关在这个鬼地方太久了，失了神志和记忆。

所以不记得了。

裴腹什么都不确定，但从这个女子清澈明亮的眸子里，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姑娘，走近些……让咱家好好瞧瞧……”裴腹声音嘶哑。

苏媞月扭头看了看寒舟，却只见他不动声色的退到了一旁，寻了个椅子坐下，然后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苏媞月犹豫了片刻，大着胆子往裴腹身边走了几步。

光线昏暗，裴腹衣衫褴褛，须发皆白，面容枯瘦。

他双眼赤红，嗓音沙哑：“姑娘，咱家不管你是谁，你行行好……”

裴腹用余光瞄了一眼寒舟，用更低的声音，恳求道：“杀了我，杀了我……”

苏媞月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声音再小，可寒舟却听得很清楚，他缓缓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两人走近。

察觉到寒舟走来的裴腹突然失去了理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冲着苏媞月大声嘶吼道：“我让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苏媞月被吓坏了，脚步蹒跚，连连后退了两步，一脸惊恐的看着裴腹。

可他仍然不死心，拼尽全力的挣扎，嚎叫着：“杀了我！你行行好……让我死行不行？！”

寒舟“啧”了一声，三两步走到裴腹面前，左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半点声音。右手则紧紧锁住裴腹的喉咙，直至他昏了过去。

地窖里很空，一旦发出声响，就会有回音。

苏媞月耳边仿佛还能听见裴腹一遍又一遍的哀嚎……

寒舟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右手手指，皮笑肉不笑的对她说：“这老东西，好像疯了……走了，回去吧。”

寒舟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苏媞月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回头：“娘娘，这下该清楚了不是？你和我哥根本就不是一类人。像我们这样双手沾血，满身污泥的人，娘娘恐怕看一眼都会被吓到。既是天上一尘不染的皎皎明月，又何必踏入这俗世凡尘，惹一身晦气？”

苏媞月道：“寒舟，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我心意已决……”

“你放心，我不会是你哥的累赘，亦不会阻碍他要做的任何事。杀人也好，毁天灭地也罢，我只管跟在他后面走。这条路不好走，但我还是想跟着他走……”

“寒舟，我不希望你哥以后再夹在我和你之间左右为难。所以，你懂我意思的，对吗？”

苏媞月的意图很清楚了。

她想，与寒舟和解。

寒舟垂着眼，想了想。

“不阻碍我哥做任何事……娘娘最好说到做到。”

寒舟离开前，只留下了这句话。

寒舟刚走出去没几步，狭窄的甬道边缘，多了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显然，那个人黑色的人影，在此地已经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