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保养得宜也显出几分衰老的陈太后,忽地笑起来,她为何要去厌恶孟夷光,反正她也未期望王臻能够得自个好儿子的恩宠,皇帝的宠爱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谢璋今日喜欢这孟夷光,不见得明日后日也喜欢,她是谢璋的亲母,她的儿子还那样年轻,已经足够叫她荣养风光在太后宝座上。
至于王臻,都有她这个做太后娘娘的嫡亲姑母庇护着了,王臻若还要再去想别的,难道不是太过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了吗,这世上人要知足,才可常乐。
瞥了眼身后低眉顺眼的王臻,王太后更加顺心起来,她要的就是能和她站在一边对付陈太后,足够听话足够明事的皇后,没必要浪费心力针对谢璋往后的宠妃爱妾,孟夷光生得再如花似玉,也只有日后谢璋后宫里头那帮算不上她儿媳的妃嫔会觉得碍眼,折腾太多,指不定还叫谢璋与自己离心,这样想着,王太后更觉得陈太后居心叵测,打算一会儿就同孟夷光好生说话亲近亲近,气一气陈太后。
抬手止了太监的通报,谢璋安静自在地迈入大殿当中,但还是有不少眼尖的姑娘立马跪在地上行礼,动静传遍大殿,一时间谢璋抬眸望去,只能瞧见那满头的纷纷珠翠,他游刃有余地笑起:“都起身吧。”
谢璋穿着件象牙白蹙金九章花纹的广袖大袍,衣裳过白的颜色并未把他衬得昏黄,反而更叫他身上好似笼着层淡淡熹微,萧萧肃肃,神姿风雅隽爽,叫人实在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他生得太好,又正是意气风发的青春时刻,应是向来容易叫人神魂颠倒落了心在他身上。
谢璋精致俊俏的多情面上笑意盈盈,带着某种熟悉的游离与戏谑,让陈太后总能格外轻易地想起他的父皇来。
崔鸯情不禁地抬眸去看他,看着这年轻官家同她记忆里如出一辙的漫不经心模样,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情绪,爱恨理应浓墨重彩,可崔鸯却分辨不出此时堵塞在她心里,叫她几乎发闷到喘息不得的感觉究竟因何。
卢静识则不用抬头去望,就能细致入微地描绘出此时谢璋神采,她手上重重揪起枚佛珠,忍不住地生出想要扯断佛珠的冲动。
而更多姑娘看着这灼灼有辉光的皇帝陛下,都不由只觉得目眩神迷,不知是因他这金质玉相的好皮囊,还是他那过于高高立云巅的权势地位。
谢璋是不知晓也不怎关心殿里诸多女子对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他只是一副胸有成竹满不注意的笑盈盈模样,一边从容踱步向着上首,余光打量着正低眉垂首看着格外娇羞颜色的诸位少女,她们都打扮得多么精致华美,金玉珠翡熠熠生辉,都是极好的物件,是让人费尽千万心思想要留下来的绚丽粲然,可惜皆富贵得已越过了本应有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不比谁干净。
谢璋年幼时候曾听他的父皇讲过,“坐在含元殿龙椅上时候,下头就算百人千人亦或万人,他们各自是如何面目也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得清明万分。”谢璋曾经格外不解,因为他往下看去只能见各品阶的朝服顶戴,好像所有人都长着差不多的脸,高矮胖瘦一概不分明,直到日子渐渐久了,谢璋才品到其中几分趣味,这是多有趣的棋局游戏。
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有欲望,人人都有牵扯,每个人身上都能够延伸出一张大网,网住他们自己,也牵绊住他们身边的人,当一张张网从沉雾当中浮出来时候,底下跪着看起来忠君爱国的贤臣良将也就都有了自己的脸。
谢璋轻轻目光流转,轻而易举地寻到了孟夷光,孟夷光直身站在那儿,颇有那么点遗世独立的出尘意思,虽说她这一身华贵打扮,足以叫户三代同堂的贫民百姓之家活得一世安平,但谢璋觉得自个不应想这样扫兴的东西,因为什么呢?
或许因为他是喜爱她的,所以在今日这样个或许在日后史书上也有所记载的好日子里,他应该去想些更风光雪月的缱绻缠绵事情。
毕竟他欢喜心悦于孟夷光。
所以人人都只瞧着年轻的官家驻足,就好像他眼中只有孟夷光一般,谢璋对着孟夷光那样温柔笑着,而孟夷光受宠若惊似地展颜笑起来,叫人看在眼里,只觉这是多相称、也多碍眼的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