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寂静。
前面有座假山,做瀑布流水,清泉冷冷。慕梓寒白日见过,水榭华庭临水设立,更有亭台楼阁,飞檐青瓦。
他们沿着小廊而行,五步挂一盏明灯。
寻常人家用的多为煤灯,不够亮,可穷苦百姓还得省着用。
而任家,用的却是小型的三聚七彩羊角灯。上覆华盖,下围珠帘,风一吹,叮叮作响。
做派倒是堪比钟鸣鼎食之家。
慕梓寒说:“寻常的知府府邸,哪有这般奢侈?”
周璟懒洋洋的跟在她身后:“先前,我去陵州体察明情时,吴知府的府邸,简简单单,就那么几口人,伺候的奴才一只手数的过来。”
有一回,厨娘家里出了事,吴家老太太体恤,允她回去一趟。
因家中有贵客,儿子不在,老太太生怕怠慢周璟,外头酒楼的饭菜又怕没自家做的干净,便亲自下厨。
听到他说这些,慕梓寒不由看过去。
“那时流民四起,上面拔下来赈灾的银子和粮食,一层一层办法放下来,经手的总要贪些去,到了吴知府手里,已经不够用了。”
慕梓寒从没听过这种事。
“这种钱也要贪?”
“我没怎么出过门,可也听哥哥说过,饥不裹腹,也就顾不什么了,流民若是和衙门闹起来,是要死人的。”
看看,这种事,小姑娘都知道,而那些当官的眼里只有钱,哪有命。
这其实不是先例了。可以说是官场上的规矩。
周璟嘴里扯出讽刺的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老百姓的命总要格外贱些。”
“上面不干净,势单力薄,他没法对抗。”
慕梓寒若有所思:“那时你住在吴家,若吴知府以此告状,夫君定然重责牵连此事的人,可等事情过去了,你离开陵州,他定然会因得罪了人,而受排挤,官途也就这样了。”
一方知府,遇到事,就和太子抱怨,又何尝不是他的无能?
可吴知府每月领的俸禄又没法填上。
慕梓寒停下脚步问:“那时吴知府做了什么?”
“他低声下气亲自去陵州的富商家中走了一趟。求得了善款。”
虽说商户身份低微,可吴知府也没有强夺的道理。
慕梓寒没想到吴知府走的是这一步。
她刚要夸。
喜公公就不乐意了。他觉得殿下不会表现!
“那吴知府的确不错,可他刚从几个富商那里拿了银子。牵扯贪污的那些贪官污吏一窝全被我们殿下端了。朝廷给的赈灾款,全搜刮了出来,一并由寂七送了过去。”
“事后,捐款的富商皆得了殿下亲手题的字。”
——博施济众。
“我们殿下的墨宝,一字千金也不为过,听说那些富商爱不释手都供奉在祠堂里。日日受香火供养当传家宝。”
他举起大拇指。
“我们殿下才是这个呢!”
“殿下仁善!这些事,他既然撞见了,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自然是要管的!”
慕梓寒侧头去看周璟,却是笑了一下没说话。
周璟看她这样,就眯了眯眼。
他觉得,慕梓寒就算说话了,也不是他想要听的。
果然,小姑娘摸到了重点,一针见血。
“早不出手晚不顺手,偏偏人家弄到了银子,这个节骨眼真是巧。”
周璟病恹恹的嗤笑一声。
他自然要看看,吴知府有什么能耐,配不配得上,周璟为他运作,让他平迁去京城。
那时的他,是格外看重有才之辈的。
喜公公不知所以然:“是啊,是有点巧。”
小姑娘嗓音温温柔柔的:“有功之人,殿下也全都褒奖了。”
喜公公:“是啊是啊,陵州的人得知殿下亲临,为他们抱不平,扬善惩恶。都说殿下仁厚呢!”
慕梓寒:……
所以,功劳都转移在你身上了是吧。
————
任家夫妇已经跪了一下午了。
膝盖都没知觉了。
任夫人身子摇摇晃晃的,额间都是冷汗,她却顾不得去擦了。
她很憋屈。
她这些年养尊处优,如何受得了这个苦?在晋州任承志是土皇帝,她就是土皇后啊!
自从她知道周璟过来,就觉得不妙,更觉得麻烦。没想到局面会这样。
也不知女儿任慈怎么样了。
任承志没比她好多少。他饥肠辘辘,人也疲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
“殿下何时回来?”
寂七冷冰冰的站在边上。
“殿下的行踪,是你能过问的?”
任承志一噎:“这已入夜了,不如我明儿过来给殿下赔罪?”
任夫人眼眸一转:“老爷明儿得去衙门,您有公务在身,这几日赶集,街上的秩序更得时时刻刻抓严些,只怕明日无法……”
寂七面无表情的听着。
任承志装模作样:“你闭嘴!”
任夫人做无辜状:“这衙门不能没有老爷坐镇啊。”
夫妻俩一唱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