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珠却坦然直视着她的眼睛,“人总是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当初的沉默又何尝不是我的选择。”
说着她抿唇一顿,“明知道咱们俩家彼此势力不合,你不顾情意戳下一刀,我自然会觉得痛和委屈。可是这从来不是你我的交情能左右得了的事情,若非你不顾情意舍弃我,那我坐视看父亲和献城谋反,又何尝不是对你的背叛。你并没有义务一定要以我为重。”
媞祯心窝深处紧紧一缩,不觉惭愧地低下了头,“我知你待我坦然纯粹,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子。于立场和大义我不得不做,但于情我不如你。”
殷珠盈盈一笑,想起临波湖初见她是样子,想起那只彩燕风筝,想起她为她出气对王夫人无礼,就仿佛不曾走远一般。她吞了一下吐沫,声线温柔静好,“我待你真心,是因为曾经我也感受过你真挚的好,你并没有亏欠。”
心底的哀凉似已入了深冬,媞祯蹲下身与她平齐,“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她半合着眼,“将死之人能有什么打算……”
媞祯说不会的,“孟献城是祁昊的外甥武安侯萧离,你身为他的亲眷,又有孩子在身,陛下为保襄魏两国谈判是不会杀你的。”又咬了咬牙齿,“而且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这话并没有唤起她眼里的光,而是语意凉薄的感慨,“那按照这种说法,我是会被大魏当做襄国亲眷送回襄国么?”
“你不想走的话……”
下半句还未落地,殷珠便很快接道:“那就这样好了。”
媞祯不以为然,很郑重的又把话重说了一遍,“其实你不想走的话,我可以帮你留下,就说你突发恶疾死掉了,找死囚来李代桃僵。我送你去乡下好好把孩子生下,我跟你,我们两个一起把他抚养长大。”
说着她眼神有着难以掩饰的痛恶,“你该看清孟献城的真面目了,他这么不堪,他不配做孩子的父亲,不若去父留子,也算干净。”
殷珠只是轻轻吁一口气,“你为我做的筹谋我已心领,可是……我不能留下。我不知道作为一个叛国贼的女儿该如何留在这个国家,我会良心不安,因为我无颜面对大魏的子民、也无颜享受大魏的粟米,所以……抱歉。”
媞祯对她的决定很震惊,“可是襄国凶险未知,万一他们待你不好……”
殷珠很肯定,“但那也是我的命,也是我该赎的罪。”
“你当真决意如此么?”
“当真。”
媞祯很心疼的唤她,“殷珠……”
殷珠却静暮相望,姣好的侧脸如沐在光里的白莲,“我知道你是想劝我想开一点,希望我不会改变。但是媞祯……仅仅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我又怎么可能不变?心安理得的留下,于公于私都是不可能的了。”
听到此处,媞祯的喉头有些哽咽,“若真如此,我便也不多劝。但是……”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动容道:“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或是他待你不好、你不开心,你一定要写信给我,不管天涯路远……我一定接你回家。”
殷珠嗯了一声,却松了她的手,“但你我之间,终究不可能再做朋友了。其实我很羡慕汝阳公主,她能跟你性情相投有说不完的话,而我毕生追求的爱情也罢、友情也罢,却总因胆怯自卑而渐行渐远,其实按性格来说……我们本来就不该是朋友。”
说到最后的时候,眼圈儿也已经发红,却也包涵着最真挚的情感。其实认真算来,两人之间除了一些立场上的不同,也没什么抹不开的怨怼。但是经过了这么多事,彼此之间也已深深地感受到了,她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对等,本就缺乏成为朋友的基础。
如此殊途两别,放下恩怨,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两人相互凝望,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微笑,然在深深皮囊下面的心泉,都有着无法稀释的忧伤。
经此一别,相见不知期数。凝泪含涕,媞祯慢慢起身走远,却在走出的一瞬眼泪大颗大颗的划落下来,这种释怀竟比仇恨还让人难受。
扬步迈如黝黑的廊道中,心思并不明朗,所步伐走得很快,晃得满头珠翠叮当响,直到到路过一间比别处都要宽敞的牢房,听得里面有微弱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
“祯儿……”
声音苍然而悲伤,如嘶鸣哀嚎的乌鸦,冷不丁的让人毛骨悚然。
媞祯拂袖寻了过去,隔着微弱的残光,一个人满身是血如同木偶一般躺在地上,四肢上还有挑筋断骨而烙下的伤口,因天气的炎热而流脓,弥漫着气味不明的粘稠汁液。
媞祯觉得有些恶心,拿绢子抵在鼻尖才上前一二,即便是模样被灰尘和血渍覆盖,也难看出他确实是一个曾经挺拔威武的人。听霍姐姐身边的良吉说,温钰对他的怨恨不仅仅是废去手足那么简单,甚叫人用粗重的铁棍活生生打断了八根肋骨,仅仅只剩一口气才罢休。
温钰不同以往的狠心她第一次眼观耳闻,心中有些颤栗。但尽管如此,被他祸害死的人终究回不来了,她的孩子也会不来了。即便看着他下场如此,满心依旧是愤恨的戚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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