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身银白裳,透过树影千回百转绕进来,媞祯没想到他能后脚跟着,一时心中惶惶不定,足足有一刻她才缓过神。
沈望舒撑着手肘,“殿下来了。”将要起身行礼,便被温钰虚托了回去。
当年沈望舒蟾宫折桂,年方十七,真正的少年英才,风头无两,他年少时也曾瞻目一二。今正式坦然相见,尤其是陈情旧债在前,他一时间竟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滋味。
挪移两步,敞开袖子找个凳子坐好,“年关之中又逢民乱,我不放心内子。况像邹先生……”心觉错,便改口,“沈公子这样的麒麟之才,也难免有无妄之灾。”
沈望舒对他的调侃,报以笑意,“殿下取笑了。”
温钰却迎着他的眼睛,“说来我也奇怪,沈公子幸留余庆,以沈家的功勋大可向皇帝拜爵求赏,为何非偏偏改名换姓,辅佐于南阳王?”
“自然,”他道:“历经前尘弃旧名,也是文人雅士所追捧。甚至为替南阳王避嫌,你都该韬光养晦,不该勘破真身。可经今日一事……沈公子,你也不像是为了所谓的同门之义会背叛旧主之人?”
他斜眼看他,居高临下,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自他眸底射出。
沈望舒胳膊在袖笼里,静默了半晌,“殿下说的不错,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辅佐南阳王,也从来不求什么功名利禄,当然我也不是因为玄机才勉强帮您一把。”
听到这通畅直白的回答,温钰眼匝的肌肉忍不住一跳。
沈望舒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殿下可知我沈氏全族为何人所灭?”
“自然是阙氏。”
“那殿下又可知,骠骑将军杜重诲曾判出阙氏,杀我沈氏全族灭口?”
手指上凛冽的细纹,是被风霜与孤寒重重侵蚀后无声的痕迹,他孤注的坐在那里,薄削如纸的身影,声音却坚定如松。
而温钰惊疑而恐惧,整个人怔在了当地。
他笑,深深吸一口气,“所以……强敌环伺,我又且敢暴露身份?辅佐南阳王,是因为我想借他的手获取消息;跟玄机联手,是因为杜重诲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殿下今天是头一次知道沈某身世就已震惊,那如果殿下是沈某,又该如何平反?又如何将这些卖国贼清除?”
温钰目光坚定,“当然是追查!要把他们灭门沈氏的真相和潜伏大魏证据全部揭发!最后明堂公审。”
“再然后呢?”
温钰突然发现自己说不下去,这才恍然明白沈望舒的意思,不由脸色一白,呼吸凝滞。
“再然后你彻底暴露,再树新敌,凭他们内外联合,将和自己一切有关是人全部放在危险之中?”
沈望舒冰冷地继续进逼,“你是相信自己能够三言两语定动乾坤,还是相信皇帝会为你的申诉而处死跟随自己多年的旧臣?”
抬头看着窗外惨淡是霜景,回眸身后更是不可见底的深渊。他的人生就是这样,孤零零地架在高处,虚弱得没有着落,从来没有退路可言。
两者其一,他都没法对赌。
然沈望舒的叹息,也是潮湿的哀凉,“如今之际,我们在暗处还尚能保护自己,可以利用南阳王打击临海王,还可以在南阳王败露后将视线转移给孟献城,从而打击杜家的双赢局面。如果只是一腔热血,那所牺牲的人绝对会比今日加倍惨重,等到那时,知情的全军覆没,国又如何成国?!”
“你悲愤,你怨憎,你看到无辜之人枉死心痛,难道我们……就不愤怒?”
温钰咽下喉间涌起的热块,怅然一叹,半晌吊线木偶一样地静静坐着。他知道他所言不虚,以皇帝多疑的性格,多半会趁机打击他,再反栽给他一个愚言乱国的罪过。
寒风如流游荡入衣袖,激起皮肤上一颗一颗的疙瘩,他颓身徜徉,一双按捺在膝上手到底松动了。
他闷声道:“沈公子所言极是。”
沈望舒强自收敛心神,微微笑赞,“殿下放心,接下来的部署玄机早就想好了。南阳王、孟献城、杜家的……这些罪魁祸首一个都逃不过。”
“我还是那句话。”他逡巡在他面上,“本是一条心的,就不要因其他枝叶生成两个,您说是不是?”
偷着觑一眼,媞祯正拿着手绢坐在一边。本来她多是容光剔透的人,现在两眼窝陷着青青的乌黑,一脸疲惫相,靠在槛窗底下发呆。
终是他昨日所言过于慷慨激昂缘故。
温钰讪讪的低下头,默默从袖兜里掏出一个青瓷瓶,放在一边的桌上,“这是解毒的解药,是从周宜水手里拿的,该是会对症。”
沈望舒视线从那灵巧的舌尖上迅速移开,手指攥出白筋。
温钰像是把他的神情吃透,“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放心用吧。”
他那么仔细,自然已然猜到周宜水并不知情的道理。消是怕他的义气,激愤报仇,不若利之用之,反到少了枝节。
这一通排遣,顶上的乌云历久而散,抬眼远眺,碧空如洗,惠风轻拂。
待临别时,媞祯与他一前一后迤迤走过暖廊,温钰步若飞快,她追赶不停,忙横到他面前一条腿伸过来挡住他的去路,眼里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