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魄太子二进关(1 / 1)

咸德十四年夜,雷雨交加,金乌坠尘。

空荡的室内有轻微的回响,一遍一遍重迭着呼吸的尾音。温钰眼神涣散,伏在铁床上不停的颤抖,肖似秋日枫叶覆落银霜。

他抬头望着那扇狭小的窗口,外面是一眼望不尽黑暗,它携以寒风,又捎带冷雨,扑打得脊背火焚刀燎。只觉得钟鼓迟迟间度日如年,一切被都胶凝住了。

他往生无妄,他好想死。

那意念如洪水猛兽将他淹没,随着水波沉溺到底,一颗心栖遑遑的落不到实处。直到濒临死亡的本能让他猛地一抖,温钰忽一个激灵,惊醒了。

他眯开眼睛,适应天光大亮,扶搭辐辏坐起来,心悸骤乱咻咻。

管彤顺着他的背,做出个笑脸安慰他,拿起手帕给温钰擦汗,“咱们进玉门关了,就半个时辰前。”

温钰心陡然高悬,他抬起清明的眸子向车外看,晚霞如丝绸缠悬高空,四周一派祥和的景致。

“今夜歇在何处?”

管彤双手笼袖,哎了一声,“方才问了一路,大小的驿馆全歇业了,说最近形势急不接客,让咱们去这地最大的驿馆懿林仙馆问问,或许能通融。”

形势人人自危,温钰备预不虞,不久前平阳政变刚以武后畏罪自裁而收尾,嘉靖帝惊悸暴毙,言贵嫔就带着嫡子坐上了金銮殿,又命大司徒阙准辅政,代幼帝执管诏令。

眼见大魏御龙之权丧失,藩帮跌宕不平,举义的被问罪围剿,观望的按兵不动,林林总总剔除几批,唯二分庭抗礼只有中山王刘尧和襄王祁昊。

而他这个前任太子,天下笑柄,属实是被迫滥竽充数的。

他缓缓抬了头,慢悠悠的说:“国运多舛百姓生活不易,一会好好问,能收就收,不收便不收,切记别为难人。”

管彤动作微凝,一想到温钰所受的苦楚,管彤就心生委屈,“您呐就是性儿太好了。”

见郑懋离车子远远的,他忍不住埋怨,“当初您被驱逐的时候,他们站干岸,如今形势变了,倒想起您来,这算什么事,打秋风都不带这么打的,这算盘也忒响了。”

对于往事,温钰只是笑了笑,从布兜里面掏出个橘子递给他,“吃个橘子压压火气儿。”

管彤听话剥了吃,“您是淡然。”

温钰弯着唇,“我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懿林仙馆在玉门关的鼓楼街东巷,坐标在一簇梅岭之间,被鲜红的梅蕊和香气团团包裹,由于修护的好,整间屋子从外面看起来亮晶晶的,马车刚停在门口,就有小厮上来打千,一口一句“贵客”把人往屋里迎。

郑懋摆出一副忠臣骨干的架势,恭恭敬敬的请温钰下车,“蒙获统领正在接应的路上,两三日便到,这些天您歇歇脚。”

温钰既客气又疏冷,“郑伯瞧好就成。”

郑懋点点头,他知道温钰是个淡淡的主儿,最是好生说话,方才一问不过是本着忠仆的道理做好表面功夫,人点了头,往后事情才好办。

管彤跟在温钰一侧,看了看懿林仙馆门口的布置,起先是个跨桥,两边叠着罗松,再往前是斗拱的长廊,园中香烟缭绕,花影缤纷,靛蓝月夜下,处处灯光相映,说不尽的富贵风流之景,与其说是驿馆,不如说是私家园林。

“听人说,懿林仙馆原是石舫别苑,所以修缮极佳,楼台亭阁皆按照长安风光一比一造的,再算上鲜花灌木,上等的工匠,加起来起码万数。”

他双眼微眯啧啧感叹,“辨识金银有路入,活脱脱一个销金窟,怪得有‘小安阳石氏’的浑号。”

一个“小”字足以肯定它的名望,能称得安阳石氏一半,便是誉名有加,想起前朝那位财阀霸主,真是富若悬河。当初高祖皇帝有意招安安阳石氏,曾派人百般说劝,就在勒令前夜,安阳石氏离奇失踪,至今都无踪迹可寻。

温钰一脸倦色,管彤扶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往里走,“这风景养人,主子也松泛松泛。”

正想招呼掌柜,回音空寂寂的从大堂回响而来,四围漆木香薰,鎏金雕花,与奢华极不相称的是宁静如死水的氛围,除却方才相迎的小厮,门庭冷落,连个婢女也不见。

管彤暗自腹诽,“这是……又歇业了?”

那晌想头刚落地,一个老嬷嬷笑眯眯的从纱帘后走了出来,福了一福,“这厢客人远道,哪有谢客的理,恭候诸位。”

她看了温钰一眼,那意味有些捉摸不透,“公子一路辛苦,天黑露重,待会到屋里好好歇息,什么吃的喝的玩的都给您备齐了,再者还要添什么就尽管指使咱们,咱们保管尽心还不够呢。”

温钰温和的笑了笑,“麻烦您了。”

“嗐,小公子有礼,可使不得谢咱。”她勾动唇线,摇身招呼起来,“还不赶紧着,天字一号一间,上房十间,快请贵客!”

声一落,成群的人流从后厢拥出来,各个粉香玉琢、芙蓉美面,依自划开站成一排把人往里面请,宛如广寒盛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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