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琪早已听到了苏念惜的声音,攥了攥血帕,转脸,露出一双通红的眼。
苏念惜看得心中一揪,蹲下来,“你要骂我打我都可,别憋着自己,好么?”
宋琪一颤,摇摇头,沙哑着嗓子道:“不是你的错,念念。”
苏念惜转脸看床上奄奄一息的德叔,记忆里这位宋家的大管事总是不苟言笑,十分讲究清流世家的教条规矩,却又会在发现琪哥哥带着她和蓉姐姐偷偷去摸水塘里的鱼时,装作没看见,板着个脸从假山后面走掉。
不过短短几年风霜,已将这位面冷心热的老人家磋磨得满头白发,苍老如枯树。
满脸的伤痕,足见受过怎样非人的虐打。
苏念惜的指甲抠进了掌心,尖锐的刺痛也压不下她此时内心的恨意,“若非我想救你,你们不会遇到如今的事儿,德叔也不会死,是我……”
“念念。”
宋琪握住了她攥得紧紧的手指,低声道:“不是你的错,别这么说。是我生了贪心,想活命,我不该……”
“七郎君,”床上,德叔忽而嘶哑着开了口,“咳咳,别,咳咳……”
宋琪忙扑过去握住德叔的手,不住摇头,“德叔,别说话,一会儿药就来了,别说话……”
德叔却颤巍巍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老奴不成了……”
“别!德叔!”宋琪忽而高呼一声,又猝然哽咽低头!
苏念惜满心酸楚,揪住德叔的一抹衣角,似乎这样才能将这人给牢牢地拽着,不让他离开!
德叔浑浊的双眸里透出几分不舍,又有几分欢喜,看着宋琪,哆嗦着说道:“老奴这……辈子,能……伺候您……到死,也算,也算是圆满了。七郎君,往后,别……去想……那些读书人的破……规矩了,要活得自……私些,快活些啊……”
“德叔!”
宋琪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将德叔的手握了又握,“我会的!我会的!你陪我,我们一起过得快活些。”
德叔笑了,嘴角又流出血来。
宋琪几乎要疯了,急促地说道:“咱们好不容易逃出那吃人的地方,以后还会有好日子的。德叔,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最想着以后能找个临湖的小院,闲暇无事时去做个钓鱼翁么?我陪你去啊!”
德叔哆嗦的手轻拍了拍宋琪的手背。
宋琪大颗大颗的泪水掉落。
这时,身后传来夏莲轻轻的声音,“郡主,药来了。”
吴勇站在门外,并未进来。
苏念惜抬起头,嘴唇颤了好几下,才哑着嗓子开口,“琪哥哥,别叫德叔走得太痛苦。”
宋琪猛地闭上眼!
德叔看着宋琪,挣扎着又道:“七郎君,将老奴……埋在能瞧见……去江南的地方吧……”
“德叔。”宋琪肩背巨颤。
德叔满是伤痕的脸上浮起一缕期待,“奴才,念着老大人啊……”
宋琪哭出了声。
颤抖着伸手,接过夏莲手里的药。
然后扶着德叔的头,一点点地喂了进去。
德叔脸上的痛苦慢慢消失,他看着宋琪,最终,带着笑,缓缓闭上了眼。
房内寂静无声。
房外,烈日如火,唯有蝉鸣悠长。
叫苏念惜想起那年江南。
宋府的后院,她跟琪哥哥蓉姐姐并排坐在长廊前,晃悠着小腿吃冰碗。
一身一丝不苟连头发丝儿都服服帖帖的德叔走过来,就跟没瞧见他们惊慌失措拨裤腿的傻样子似的,又径直走过去。
他们几个嘿嘿笑成一团。
夏蝉在树上聒噪地唱,她无意抬头,瞧见德叔侧过脸来时,嘴角微弯的笑。
“郡主,宋郎君,德叔……走了。”夏莲收回探了鼻息的手,低声道。
苏念惜跪坐在榻边,泪如雨下,扯着那抹衣角,颤抖着唤:“德叔,德叔……”
宋琪抱着人,神情怔愣,不肯放手。
门外,吴勇叹气,摇了摇头。
转过身,却被吓了一跳,“三爷,你怎么在这儿?你这伤,还不能起身啊!”
封三却没说话,只朝屋里看去,冷厉目光落在苏念惜潮湿的面庞上,沉默片刻后,又转身离去。
……
大理寺。
光线昏暗的偏房内,裴洛意看着床上面色发青的苏文峰,问:“查出是什么人动的手?”
高卢脸色也很不好看,道:“抓了两个人,一个狱掾,一个录事,正在审。”
裴洛意颔首,俯身看苏文峰的脸,忽而伸手拨开他的眼睑。
高卢看得眉头一皱,“殿下别碰,中的毒也找大夫来问过,说是不太像中原的东西,里头有一味草乌头,来自西域。”
裴洛意眼神一凝,看向高卢,“草乌头?”
高卢见他神色有异,点了点头,“不错。我已派人去查问市场上流通的草乌头。”
裴洛意起身,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拭手指后,道:“能在大理寺中动手,证明苏文峰怕是真的知晓些什么,无论如何,要将人救下来。”
高卢点头,“臣明白,殿下放心。”
送了裴洛意出去,又问:“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