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日,霞光万道。
姚思廉清醒之后就被移回了清音院,这是他们夫妇居住的院子。
年少时隔着屏风相看,姒云奏琴,姚思廉以瑟相合,一曲之后,互为知音。难得的是,即便姒云见过了姚思廉的面貌,也未生出一丝嫌弃,是以,两人成亲之后,姚思廉给他们的院子取名清音院。
即使后来两人生儿育女,建功立业,主持中聩,忙得脚不沾地,也会抽空合奏一曲,清音院时常有美妙的乐声传出,在如此美乐的熏陶下,婢子仆妇也是温和有礼,脚步轻盈。
啪!啪!啪!
只是今日,一向宁静的清音院并未传出美乐,反而传来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就连一向面容平和的婢子仆妇亦是战战兢兢,惶惶不安。
紧接着是姚思廉那夹杂着愤怒、耻辱、不甘的声音响彻院落。
“你刚刚是什么神情,一个小小的婢子也敢对我如此脸色。”姚思廉半卧在床上,他的右臂空荡荡的,因为全身多处溃烂,他不能着衣,只用一块褥子盖住了私处,现在,他披散着头发,右臂处的断口、皮肤的溃烂让他看起来格外可怖,加上伤处都涂了药水,药水蔓延至全身,不仅可怖,还显得十分脏。
婢子给他上药时,神情隐忍,虽然已经小心隐藏,却还忍不住作呕,被姚思廉发现,顺手就摔了矮几上的药碗,情绪已然崩溃。死里逃生,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是如今这副样子还不如死了算了,他感觉自己犹如一块腐肉,又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见不得人。
那婢子吓得跪在地上磕头,额头碰到碎瓷片,立时血流满脸。
此时,姒云匆匆进屋,立刻让婢子仆妇们退了下去,忧心忡忡地看着姚思廉:“出了何事?”
看到姒云进来,姚思廉本能地就要把床幔拉上,但是他右臂已经没有了,挣扎着用左手时,撕扯到伤口,疼得撕心裂肺的,他索性不动了,微微垂眉,他要如何才能说出口,婢子看到自己作呕?他要如何承认自己已经一无是处,曲长的位置保不住,他已是残躯之人,日后只能成为蛀虫,一日一日消磨亲眷的怜爱,一想到自己是无用之人,他就觉得噬骨蚀心,不能自处。
姒云心疼他遭此磨难,亲自拾起地上的碎瓷,上前替他拉上了床幔:“孩子们过来看望你,被屋里的动静吓得不敢进来了,现在你想见他们吗?”
“让他们进来吧。”姚思廉的声音里弥漫着死气,即便他现在还活着,但是他的尊严、骄傲已经碎了一地,他甚至没了一片一片拾起它们的豪气,更让他恐惧的是,他几乎能想到以后的日子,他将犹如躺在屋子里的尸体一样,看着自己一天一天地腐烂。
姒云满眼忧心地拢好了床幔,回头看着床幔上他的影子,就像刚刚那些碎掉的瓷器一样。
孩子们本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进了清音院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俱是敛去了笑容,大家心中暗自警醒。
姒云掀开帘子让大家进来时,一个个谨小慎微的,生怕又引起姚思廉的动怒。
“儿子来给父亲请安。”姚广孝毕竟是兄长,带着弟弟妹妹一起。
“给父亲请安!”
“给舅父请安!”
今日孩子们格外乖巧,姚思廉半躺在床幔后面,声音微哑:“都起来吧,日后就不要来请安了。”
何必让自己的样子吓到了孩子们,受苦的合该自己一人。
姚子青立刻抬头看向姒云,不知道父亲这是何意。
姒云只是冲她摇了摇头,出言:“好了,你们先退下吧。”
气氛有些古怪,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忐忑,也不敢久留,就要离开。
姬南初却看到旁边桌子上放着的果子:“这果子是妫氏城的吧?看起来好好吃啊,舅父,我能留下来吃果子吗?”
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的姜书玥吓了一跳,就要转身去拉南初,却听到姜维说:“刚刚在外祖屋子里不是吃过这种果子吗?”
姒云立刻去看投在床幔上的那个影子,众人俱是屏气凝神,不知道姚思廉会不会发火。
“南初留下来吃果子吧。”姚思廉的语气中似有叹息。
既然只留了南初,其他人就只能先出去了。
姒云的脚步微顿,看了一眼南初,也跟着孩子们离开了。
眼见屋子里没人了,姬南初爬上椅子,抓起桌上的果子就开始吃,她不言不语,屋子安静得只能听见她咀嚼食物的声音。
姚思廉等了半晌,见她还不说话,终于按耐不住地问道:“南初是有什么话和舅父讲吗?”
姬南初吃完手上的果子,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声音里满是忧虑:“刚刚外祖与我商议,用那方子换什么,我请外祖去换售盐的文书,现在想一想,我是姜氏人,若是真的要在姚氏售盐,无人替我坐镇,这铺子开不开得下去?”
“你要开盐庄?”姚思廉一惊,他的媳妇出自姒氏,北地各个氏城的盐巴几乎都是出自姒氏,自从姒氏不往外售卖盐巴的消息传开,盐价已经涨成了天价,可是南初却要开盐庄,那就证明她手中有货。姜通不愧是姜讳的孙子,真正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连盐货的路子都有:“现在只要手中有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