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看向信中的字。
笔锋走势生涩,透着这些字,隐隐能看到他的影子,像他刚启蒙时的随笔。
那是他执她手,一点点教她的,他不可能不认得。
【见信如晤,小将军,也许这是染染最后一次这般唤你。染染自知小将军心有大志,留住你和放下你,染染都做不到,只能将那般情思放入心底。唯愿小将军能居庙堂大展鸿猷。愫念深浅,言尽于此,与君长别。】
裴云峥再也压不住喉咙里的酸涩哽咽,眼泪夺眶而出,“与君长别……染染,你是不是怪我没有早些接你回来?”
“我错了,染染,我错了,你一定对我失望至极,我怎么能把你的性命交给别人,你什么都不肯留给我,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会害怕…染染,求你了,别留我一个人。”
他把薄纸放在心口,试图寻找熟悉的温度,可物件终究只是物件,不能代替活生生的人。
她久居苗疆,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若想独自一人找到他留下的联络点困难至极,他却就这么留下她一个人。
她或许早就知道,所以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极端悲痛如阴云包裹住裴云峥,他泪如雨下,却还是紧紧护着手中的信件,不让信件沾染上一点水渍。
这是染染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男人坐在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利的龙椅上,一遍又一遍看着信件,气血倒涌,终是绷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
新帝处理政事,急火攻心,连发三天高热。
除十三之外,无人知晓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情,更没有人知道,裴云峥急火攻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新帝大病初愈后,以替大孟祈福的理由,在皇宫内修建了一个宫殿,赐名玄灵殿,特请大法师来此处做法。
眨眼间,京城入冬,长阔的宫道落了厚厚的积雪。
裴云峥身着鹤氅,脸色还带着病气的苍白,腰间没有缀着配饰,领口处雪白软毛夹杂着雪花迎风飘动。
他抬脚走进玄灵殿。
殿内苗疆风格的装潢让他产生了些许心安。
正殿里,老人背对着男人,嘴里嘟嘟囔囔吟诵着什么。
“到底要我怎么做,大师才肯同意我的请求。”
朝堂上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男人此时却弯下了腰,恳求着身披道袍,慈眉善目的老人。
净忧大师睁开眼,缓缓转过身。
他看着男人格格不入的站在这满是异域装饰的殿中,深深叹了口气。
“陛下的忙,老身帮不了,您就算来三十次,老身依旧是这个答案。”
若是有旁的大臣敢这样与裴云峥说话,恐怕脑袋早就掉了,裴云峥眼中没有一点怒意,反而染上了几分哀求。
他眼眶通红,声音微微颤抖,“是她…不愿意见我么……”
净忧大师摇了摇头,并未多言。
裴云峥抿了抿唇挺着腰身,直直跪在了无了大师面前,“我知道大师有办法,我只想能够快点再见到她一面,不管让我用什么交换我都愿意。”
净忧大师见状赶忙扶起地上的人,“陛下快请起。”
裴云峥态度决绝,躲开了净忧大师的手。
净忧大师见男人这副模样,顿了顿,接着开口,“陛下,不是您的,您留不下,若与您有缘,也定会再次相见,您何必如此?”
“不会的,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她也不会那般绝望的离开。”
裴云峥强压着,让自己冷静,可垂在身侧泛白的指尖出卖了他复杂的情绪。
短短半年,他明里暗里去了四次苗疆,可从未有一次得到过关于乔染的消息。
西寨主说乔染是苗疆百姓的神明,可他求遍了苗疆神明,也没能求回她的小娘子。
每每听到人们描述那场冲天的大火,就好像灼烧在自己心里一样难受,熊熊火焰下,肉身也早已成灰,他不知他的染染究竟是死是活。
最后一次去苗疆,他听百姓说,苗疆有专管苗疆信徒灵魂的神明,他将神像搬来了玄灵殿,找来净忧大师,想寻找她的魂魄。
阳间、阴间,他都要找!
就算是天翻地覆,他也要把她找到!!
大师无奈的摇了摇头,待看到男人周身绕上金光,苍老的眸子愈发高深莫测,“罢了罢了,既已注定,便是改不了了。”
“陛下只要心诚,日日前来上香祈求,定能让神明听到您的请求,得偿所愿。”
说罢,净忧大师转身离开。
裴云峥跪在空荡的殿内,双手合十,仰头看向苗疆百姓信奉的神像,虔诚跪拜。
无人看到的地方,一滴滚烫掉落在冰凉的地板。
......
乔染从苗疆北上,一道吃吃喝喝,出了正月才抵达京城。
一路上,她听了不少关于裴云峥的传言。
陛下登基半年,后位空悬,却每日在下朝以后去上香祈福,就连陛下身边最信赖的陆将军都看不下去,常常进言要陛下扩展后宫。
“小妹妹,来张嘴,啊。”
乔染左拥右抱燕春楼里的美人,张口吃下美人剥好的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