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太监往宴席中间摆了张长条案,宫女们次第摆好一百杯酒水。
听介绍,有烈性些的金华酒,也有绵柔些的荷花酒、茉莉酒、葡萄酒。
乖乖,是混酒啊?李辞那细瘦的身板哪里经得住?
絮儿正起身要求皇后收回成命,被李辞摁下肩膀,“别动,我来。”
只见李辞拖着病腿站到长案的一端,举起一杯先作诗一首,旋即仰头喝下。眉头皱了又舒,禁不住笑了。
瞥见乐怡公主也在捂嘴笑,便知是那丫头做的好事。
絮儿眼睛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游移,适才觉得一众男女里头他瞩目得过分了,使她分不出心神去瞧别的人。
越看越有两分感动。
李辞为她挺身而出,本不必做这些他却做了。而她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如何离开他。
絮儿笑着朝上首座位行礼,“几位娘娘自来当我们王爷心肝宝贝似的疼,这会他身子才好了些,想是舍不得叫他喝醉。我来喝了这些酒,至于诗么还听他作。岂不好玩些?”
几步走去夺过李辞手中酒杯,低声道:“别喝死了带累我。这么长一条身子,我可搬不动。”
李辞抿着点笑,将她的话嚼了嚼是在担忧。
一时间咳得撕心裂肺,只管踉跄着脚步往桌上一倒,掀翻几十杯酒。
酒是喝不成了,谁也不敢怪一个瘸腿病人,会显得苛刻无情。
贵妃立马弹起来,殷切地问:“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好?”
李辞不发一言只顾咳嗽,将舞台交给絮儿。
絮儿心领神会攒起个悲愁的神色,“想是方才吃多了肉食不大克化,倒不是喝酒的缘故。”
她可不敢怪皇后赐酒。
皇后打眼瞧她,有两分欣赏的意思。这姑娘年纪轻轻倒有眼力。
贵妃道:“西苑那头已经准备好了,皇上早来人吩咐要见。来人,扶齐王殿下到外头歇息。”
话音甫落,几个太监抬来一顶坐舆,李辞勉强止住咳嗽道:“不妨碍,王妃陪我歇歇就成。”
皇后自然乐得他们自家去,省得陪多了人去伺候,待会祭月时不够应付贵妃的。
贵妃倒很想知道李辞这次伤得多重,胃里有没有出血,便吩咐秋禾指了两个宫女一同跟去。
皇后听见是她那头出人,也就不管了,照常招呼喝酒宴饮。
不一时舞姬上场,表演敦煌飞天舞蹈助兴。厅内顿时笑声盈天,热闹非凡。
絮儿与李辞踏出门,将热闹与喧嚣隔绝在身后。
身前则是浓郁的夜色,一轮满月刚爬上来,低低地跃上枝头,晕着温柔又明快的光辉。
互相搂着的两人皆松一口气,感知彼此肩膀皆是绵软的一松。
继而相视一眼,都笑了。
笑完絮儿忽觉尴尬,缓缓放开圈在李辞腰间的手,改为搀扶他的胳膊。身子适当退开些距离。
李辞顿住步子不肯走,默了会儿,向后兜揽一大圈将她再次搂紧,“装样子装全套,你说的。”
水榭前的荷花残了大半,大有伤怀之感。恰如两人的关系,看着热络,实则已经入了秋,经不起任何凉风吹拂,大有颓败的迹象。
絮儿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由身到心热乎乎的,夜风吹着也不觉得冷。
“冷么?”李辞蓦地发问。
絮儿不冷。今夜为逃走骗他出门,不免心虚地在他怀内抖了抖。
李辞见她衣裳单薄,又知她要强的性子,必然是冷了却在强撑。脱下那件湖蓝的锦袍就往她身上盖。
他身上只剩一件水蓝软纱袍,罩在白的中衣外头,像个出尘的神仙。
难道他是性转版嫦娥,下凡来历劫回头再往天上做神仙?
絮儿胡乱想象,越想越觉好笑。他们一个是神仙下凡,一个乃后人穿越,倒莫名地般配。
“笑什么?”李辞偏下脑袋问。
絮儿拢了拢那件宽大袍子,闻到一阵温热的沉香,“笑我是个骗子,还是坏人。”
她是要辜负李辞了。今夜这一别,此生不复相见。
絮儿忽然涌出些愧疚,觉得自己是玩弄别人感情的坏女人。尽管从来没玩弄过谁。
李辞见她柳眉难舒,冷哼了声,“原来你知道。”
果不其然挨了絮儿结实的一拳。
絮儿指他没好气道:“得意什么?你也不是好人。”
李辞撩开纱袍衣摆坐到美人靠去。一条胳膊闲闲地搭在阑干,像是无声的邀请。
只要絮儿坐过去,那条胳膊必然会从阑干落下来,自然地搂住她的肩膀,就像刚才一样。
絮儿有丰富的联想能力,自顾自想得脸红,立在原地不动脚步。
李辞却没看她,扭头去看荷塘,说得漫不经心,“人善被人欺,做坏人没什么不好。”
转头看见絮儿踟蹰立着,料她是害羞。索性把两条胳膊都搭上阑干,更像张开了怀抱。
“站着做什么?你不累?”
絮儿好像被人掐了七寸,一时动弹不得。须臾缓过精神,远远地坐到另一侧,趴在阑干看月影里的荷花,不说话。
李辞不起身,他要让她自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