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是她插手其中,救下的第一个人。到现在来看,牵扯张良在其中,没有一个确切的结局来回答对错。
隔着屏风而坐,她与之对面。
韩非还是和六年前一样,但他身体好了很多,也不结巴了。
他说话的风格和李斯截然不同,也与张良迥异。他言辞有力迅速,更如青竹,如山间溪流,也如雷霆电掣。
纱帘之内,依稀可见他消瘦的身影。
韩非方启,头一句便直截了当。
“小公主,你喜欢张良。”
在所有人只能猜,在她的蛛丝马迹之中寻得朝夕相处之中,她喜欢上张良的原因。
韩非有着超凡脱俗的洞察能力。这种人,对旁人宽容,唯独对自己苛刻。
人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韩非听她不言,续言道:“你在新郑见到张良的第一眼,你喜欢他。当然,或许更早。””
“非先生。”许栀心头颤动,她并不打算否认,“我爱他又如何?”
韩非目光温慈地扫过她,话语也多了起来。
“小公主啊,多年前就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当年我告诉她情爱这种东西难以琢磨,如何又如何,偏不能如何。难就难在算计也能得到真心。真心却难以算计。我如今把这个问题想得稍微清楚了一些,或许这该叫做宿命,又或许这叫做孽缘。”
许栀这下发现,韩非在山上修行六年的结果,就是变成了一个哲学家。
“我想要再努力一次。”
“你不该。”
“为何不该?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她说这话的时候,难免一顿。
韩非想,李贤说得不错,她真的很像墨柒。
“你是想说人人平等?”
“韩非先生…”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展开面前一卷帛书,墨子所言虚妄,他从来不信。“不必感到意外。这样的世道,不少人会有些奇思遐想。”
“韩非先生说的可是…墨先生?”
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韩非念着这句话,他的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
他音色平常,记忆深远,简短地讲述了一件往事。
“正是墨垣。昔年列国闻名的墨子高徒。他比墨子疯魔,四处宣传人人平等,尤其在三晋最盛。秦昭襄王五十六年,他与吕不韦回秦,做了吕不韦之郎官。后来,墨垣被庄襄王所恨,庄襄王下令将他放逐终南山,于子牙峰上囚禁终身。”
许栀轰然想起魏国的魏咎和吕泽,想起赵嘉平和的言谈,李斯的异样。这些人与史书有所不同,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墨垣的影响?
墨垣不是自愿在终南山做一个陶渊明。
许栀知道墨垣绝非古人,是和她一样的现代人。他托魏咎用一支钢笔展露身份,但墨垣从来不见她。
画地为牢,囚禁终身……
他这是在告诉她,这就是最后的答案吗?
许栀肃然问道:“我去过终南山,墨先生并没有在子牙峰。”
“不错,你父王即位之后已然解除了他的禁令,墨垣在子牙峰住了三年,这三年不长,未曾消磨他心性。不然他也不会下山,想办法找我师弟救我。后来的事情,因为有你与张良相助,我活了下来。”
“韩非先生。我想知道墨垣二十年所行,可换来了好结果?”
韩非沉声而笑,他走出了屏风。
“现在不正是结果。你觉得这是好是坏?”
许栀一怔。
他走出来的时候,许栀才看到他的手上有一副镣铐。大抵是因为佩戴的时间太长,韩非的行为举止之间忽略了它,好像自己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
许栀凝住,阳光投射在他的手腕,发出锃亮的光。
韩非活着。但她绝不是要他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绝不是想要他沦为执拿的器具,成为一个屈服的符号。
她腾地站了起来,顾不得中间相隔的纱帐,她一把扔开。
韩非与六年前相比并无变化。
她眼眶发酸,“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是李斯?还是父王?”
嬴荷华没有得到答案,皱着眉。
她翻来覆去地用了很多野蛮的办法,但没办法给他把中间的链锁给割断。
韩非静静地看着她,像一个孩子一样,拿起短刀,举起砚台,好端端的书房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在一切徒劳无功之后,她终于无助。
他看她这样惊慌失措,以至于把这六年来学到的一切克制伪装都暴露了。
秦国国朝传言而出的嬴荷华,哪里是这样的。
韩非道:“命之为贵,如何不想活。不必纠结是谁了。”
她定定看着他,“先生若不想这般,我来放先生离开。”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子房陷入那样挣扎痛苦的境地,却不可抑制地因她而乱。
“无妨。”韩非笑笑,“与李斯,你父王无关,此为我所求。但小公主,有些事,你明知是错。诸如有的人拼尽全力,也不会有好结果。开始是错,结束也是错。”
韩非口中的这个他们,就是李斯父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