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并不是个好人,她清楚。
她出身不显赫,不愿好好继承家族生意的小店,做一个平稳慵懒的意大利人,每天喝喝咖啡,在青春期抽烟,认识个男人并结婚,婚后带几个孩子去海边踩沙滩。
她有梦想。
她想自己可以凭外貌,成为电影明星之类的,初中起便逃学,高中时跟不三不四的街头青少年鬼混,喝酒飙车,还小试赌博。
但她错信了人,她结交了数个男朋友,沉浸爱情后被一脚踢走,她从姑且还能养活自己,到为男友欠钱小偷小摸。
人堕落都很快,有时甚至难以察觉,莫妮卡从逃课到下决心抢劫银行,也没有多少年。
结局当然是不好的,她被逮捕,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在抢劫前与她共度一夜的男友也没了影子,八成死在了哪个角落里。
她进监狱后的前两年,满腹怨恨,却又无奈。
她坚信自己是最不幸的人,命运是如此憎恨她折磨她。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身体的异动。
竟然怀孕了。
根本没有征兆,没有线索。莫妮卡在一场崩溃中恍惚想起死去的前男友,难道是那个时候……
但这根本不可能,自己的身体起初没有任何动静。
狱警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让她把孩子生了下来,这个婴儿甫一出世,就让莫妮卡背后生寒。
她看到一双恶魔的眼睛。
她给孩子取名迪亚波罗,简单,易懂,也没有给予他姓氏。
耻辱不需要有姓氏,她自己已经足够给家族蒙羞了。
孩子被送养,而她熬过足足八年,监狱里的人对她态度微妙,怀孕两年的女子成为了谈资。
出狱后,面对自由生活的苍凉,她感觉自己像无根浮萍,不得不重新适应社会,申请廉租房,为一顿意面、一包沙拉的价格发愁……
要是我能解决这些,怎么会去抢劫呢?她想着。
住房申请石沉大海,显然,比她更需要社会帮助的穷人还有很多。
假如我的血脉有用……
她在神父家里见到了8岁的孩子,乖乖扯着神父的袖子出来见人。
别人都说他性格懦弱温顺,是个乖孩子,这孩子用看到陌生人的表情看她。
莫妮卡做了很多蠢事,她与社会脱节已久,实在称不上体面,她其实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
但她知道那个孩子的眼神是如此阴沉,失望。他很早熟,早熟的让人害怕,莫妮卡猜想他应该是很聪明的。
他没有大喊着扑上来叫妈妈,当然了,他并不熟悉莫妮卡,周围的人观察这对怪异母子时发出了嗤笑,探寻和窃窃私语如芒在背。
莫妮卡尴尬地蹲下。
“迪,迪亚波罗?”
她其实穷困潦倒,难以正常生活,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去抢劫,像她这样毫无技能,又长期在监的人,出狱往往意味着再次堕入深渊。
无法回归社会的女人,沦落到继续尝试不法行为,甚至出卖身体,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永远被肮脏的过去纠缠,狱友说过,她已经反复入狱多次。
黑暗在等着她。
迪亚波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乍一看,很容易认为他在想着什么。
软弱的,迟钝的,不懂事的小崽子。
她在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拧了他几把,孩子脸上有几分错愕。
慈悲的领养者没有察觉。
“你长得就像那个混蛋。”
莫妮卡泄愤般地抓住小孩的头发,把他拖过来几步。
“你居然过得那么好。”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写满愤怒与憎恨,哪怕一个迟钝的小孩也看得出来。
由于收入低,她被判定无力照顾儿子,这个孩子得待在养父家里继续生活,而莫妮卡在城里找了份过渡性的收银工作,起初尚能客气对待顾客,后来逐渐不耐烦。
她每天给人买单,数硬币,扫描条形码,重复数百次后下班休息,为了获得一份“社会认可”的职业,按“社会认可”的方式生活。
之所以来收银,是因为另一份可选择的工作是垃圾分拣。
这同在监狱里没有什么区别。
莫妮卡想。
但监狱里的人好歹不会在背后偷偷讨论她的前科。
某个节假日前夕,她下班晚,遇到抢劫,半路上有对持刀的情侣拦住她,夺走她辛苦一天的工资,那是她虚与委蛇,强撑笑容赚来的钱。
而路对面红绿交杂的盛典灯光,一家人欢快的笑声会延续到午夜十二点。
漏气灶台,不理不睬的房东,剥裂的墙纸,时不时会爆的水管,散发怪味的卧室,以及每月一次的水电气账单。
莫妮卡诅咒着世界,躺在她吱吱作响的床上,隔壁是住户被房东驱赶的哀求声,还有挨打的女人与哭闹的小孩,以及那个永远都有人半夜离开的9号房。
这世间有人在光中,有人在黑暗里。
而她只能静静入睡,等待黎明来临。
她儿子迪亚波罗看她的眼神,从试探性的依赖,逐渐转向畏惧。
懦弱的,不识时务的幼小恶魔,总是用那双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