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脸色微变,万没想到智光为了隐瞒带头大哥的真实身份,居然选择了服毒自尽。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挽回,萧峰也只能摇头叹息而已。
先前领着萧峰过来的小沙弥走了进来,见师父圆寂,也不意外,只是口念佛号,长跪而已。
萧峰见了小沙弥的反应,知道智光早就存了死志,暗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智光大师,你这又是何苦?”
想到此处,一颗心冷了一小半,叹息一声,向智光的遗体行了一礼,退了出来。
萧峰从禅房退走,沿着原路走出去,偌大个寺院原本还能看见几个洒扫的小沙弥,如今已经全然不见了。整个寺庙安静得像一个废弃许久的古墓,埋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峰正要踏出寺庙,一道平和的声音从后响起:“萧施主请留步,贫僧有话要说。”
萧峰心中一惊,转过身来,入目所见,一个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和尚穿一身灰色僧袍站在他身后,面色平和。
萧峰心中惊讶:以他的眼力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来这和尚并不会武功,内家、外家高手身上常见的特征一点没有,如何悄没声地出现在自己身后,而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呢?
萧峰之前也见过少林等一众玄字辈高僧,还见识了那大轮明王出神入化的武学修为。但是这些高僧乍见之下固然有一股慈悲济世、法相庄严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一大半是流于表象。譬如那大轮明王,看上去宝相庄严,动起手来可是招招狠辣。
但是眼前这位中年和尚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无比自然的感觉,不同于武学宗师那种渊停岳峙的压迫力。倒仿佛与自然同为一体。
萧峰只是粗通文墨,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研究文章典籍,不然此刻他应该能想到一个词“和光同尘”。
见来人气度不凡,萧峰不敢怠慢,连忙行礼道:“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对方来历不明,不知深浅,萧峰疑心对方是来找他追究智光之死,于是暗暗戒备。
那中年僧人还了一礼道:“萧施主不必多礼。贫僧法号智真,智光禅师是贫僧的师兄。”
“原来是智真大师,失礼失礼。”
萧峰听了对方名号,更加不敢怠慢。
原来这智真禅师虽然并非武林人士,不涉江湖之事,在这北地却颇有名声。更有甚者,将其称为活佛,因其佛学修为高深、善作机锋。受过其指点的,往往于困顿之中,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不过,萧峰本人却是不太相信这些传言,在他看来,人生之事都是其人自为,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预知的?
智真微笑道:“萧施主远道而来,如何匆忙便走?不在小寺用些斋饭再离去?”
萧峰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说道:“大师容禀,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向智光大师打听三十年前发生的一桩往事。此事关系到在下生身父母的血海深仇。萧峰无心伤害智光大师,然而不想智光大师为了不透露当初杀害在下父母的领头之人身份,竟尔选择了服毒自尽。在下惶惑无地,祈大师明鉴。”
智光听闻,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一叹:“一切皆缘有法,应作如是观。师兄终究也是看不破,合当有此劫数,说来也是造化。”
萧峰见了对方的反应,心中一动:莫非这智真和尚知道些什么?
于是撩起衣袍下摆,郑重其事地向对方下拜道:“萧峰所为,并非是想滥杀妄为。只是想知道首恶身份,祈大师慈旨,赐下只言片语,解萧峰心头之惑。”
智真道:“种宿因,得宿果。贫僧今日现身与萧施主相见,也是介入了施主的因果。也罢,也罢,且随老衲前来,自有分晓。”
于是萧峰随着智真一路穿廊过巷,进了一间清净的禅房。
智真道:“贫僧平日为他人解惑,惯于祝祷。如今贫僧也为萧施主占上一课,一切皆随萧施主之便,且看天意何为,萧施主意下如何?”
萧峰虽然内心疑惑,还是恭谨地朝智真行礼道:“乞大师垂怜。”
于是智真洗了手,拈一支信香,点燃,插到香炉内。随即盘腿上了禅床,闭目打坐。
待得那一炷香烧完,智真禅师睁开了眼睛,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伸手往那香炉内取过那一炷香的香灰,用手指沾了在地上写了如下一段文字:
万物一般,众生平等。汉人契丹,一视同仁。恩怨荣辱,玄妙难明。当怀慈心,常念苍生。
写毕微微一笑,便闭上了眼睛。
萧峰瞧着地下这八句话,怔怔出神,心想:“在佛家看来,不但仁者恶人都是一般,连畜生饿鬼、帝皇将相亦无差别,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实在殊不足道。但我不是佛门子弟,怎能如他这般洒脱?”说道:“大师,到底那个带头大哥是谁,还请见示。”连问几句,智真只微笑不答。
萧峰见对方不再言语,心中一叹,也不强求,暗想自己已经间接害死了智光,如何能再逼迫这与雁门关事件无涉的智真?何况人家一片好意,提点开解自己。
起身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晚辈告退。”
然后,萧峰便起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