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段延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动手吧,慕容复!”
“什么?”
慕容复一时间没有明白段延庆的意思。
“你说这些,不就是想让我不要再和段正明兄弟争位么?你做到了!”
段延庆泡在水里,一身狼狈,清澈的湖水能洗去世间污浊,抹不去他身上的累累疤痕,更洗不尽这些年他造下的罪孽。
如今心中最大的秘密被人点破,他只觉人生此刻已经了无趣味,半生奔波,终究不过水月镜花。
是啊,大理又怎么会需要自己这么一个半人半鬼的大恶人当皇帝呢?只怕就算段正明兄弟鬼迷心窍,同意让位于自己,等自己登基的那一天就是大理全境兵戈四起的那一天。天龙寺能答应吗?大理臣工能答应吗?大理的几百万百姓又能答应吗?
而自己奔走半生,无根无基,这些年所做之事无非就是一个“杀”字。
杀的完吗?
累了。
慕容复道:“你是说,让我杀了你?”
段延庆冷笑道:“这样不挺好?反正如今以你的武功要做到这一点也是易如反掌。就像你之前杀丁春秋一样。杀了我这个天下第一的大恶人,既能卖段正明兄弟的好,还能让你慕容公子在武林中的地位又上去一个层次,何乐而不为呢?”
慕容复轻轻一笑:“呸,不要脸!尽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轻轻的一句话,像一口浓痰钉在段延庆脸上,段延庆勐地抬头,惊怒莫明。过去的几十年,所有遇到的人要么怕他,要么恨他,还有那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借着对他口诛笔伐自抬身价。可哪有像慕容复这样的?
段延庆怒道:“慕容复,士可杀不可辱。我承认你武功高,我不是你对手,但也不是由着你这般放肆羞辱的!”
他怒不可遏,讲话的时候,肚子都是一鼓一鼓地,配上他那一身青袍还有那有些秃顶的大头,倒真有点像一只趴在水里的大青蛙。
慕容复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哈......哎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忍不住,哈哈哈哈,我先笑一会儿......”
一直笑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笑够了,慕容复才在段延庆杀人的目光中揉了揉肚子止住了笑声。
“天冷,火气怎么还这么大呢?就该把你丢水里泡一泡。”
慕容复笑道。
“我说你往自己脸上贴金怎么说错了吗?就你还天下第一大恶人呢?人丁春秋为了继承门派掌门之位,连自己的授业恩师都敢杀。还有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位子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下杀手。跟这些人一比,你又算哪门子的第一大恶人?还说你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慕容复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继续杀人诛心。
“做人活不成,做鬼死不了。当恶人吧,恶得不够纯粹,善人嘛,跟你也没什么关系。想当皇帝嘛,没你的份,想做个普通人嘛,更加没你什么事。就你这样的,出家都没有那间寺庙愿意收你,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说的不就是你吗?再说了,丁老怪害死的人可比你多了去了,你和人比得着吗你!”
“我......”
段延庆只觉心头一口老血不吐不快。
罢了,罢了,到此为止吧!
想到此处,段延庆勐地挥掌向自己前额打去,以这一掌的力道,要是落下了,段延庆势必脑浆迸裂而死。
慕容复大惊:怎么说不过人还想不开了呢?我这张嘴这么厉害的吗?
事发突然,慕容复飞起一脚,将一块小石子踢了出去。“啪”地一声,石头打在了段延庆的手肘上。段延庆拍向额头的那只手瞬间软弱无力地垂了下来。
“好好说个话,怎么还想不开了呢?啧啧啧,至于吗你。”
说完,收起嬉皮笑脸的行头,正色道:“你都这样活了二十年了,为何这会儿被一个晚生后辈两句话给刺激得寻死觅活了呢?”
段延庆默不作声。
“其实你很清楚,二十年了,大理的皇位早就和你一个前朝太子没什么关系了。你所做的这一切,其实只是在内心里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吧。”
慕容复叹道。
有的时候,支撑着人的无非是一口气。就像在藏经阁和自己那便宜老爹明争暗斗了几十年的萧远山,看到慕容博被图书馆管理员一巴掌拍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也是内心一片萧索,刹那间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任扫地僧一掌拍到,不闪不避。
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你说的对,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既不杀我,又不让我自我了断。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段延庆声音苦涩。
“活下去!”
慕容复看着段延庆的一双眼睛,用真诚的语气说道。
段延庆与慕容复对视良久,眼光中的戾气逐渐消解,二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友情的东西。
他低声一叹,就像一只寿命将尽的老猫,瑟缩在冬日里的一丝暖阳之下。
他爬起身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挣扎着出了水潭。
没了拐杖,以手代步,努力地支撑着身体,也不去捡那一对跟随了自己二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