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在欧陆的扩张重心便放在了南部的萨伏伊和尼斯之上。
而表面上倒台的舒瓦瑟尔公爵也仍在竭尽全力试图扩大意大利的战火,如果撒丁王国在这时撕毁和约,无疑是在对法兰西王国授人以柄,法兰西的陆军恐怕三天之后就会开进萨伏伊。
而萨伏伊和皮埃蒙特地区可是整个王国的国本,其重要性远不是撒丁岛可以比拟的,如果为了保全撒丁岛而丢掉萨伏伊,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自己都无颜在天上面对萨伏伊王朝的历代先祖。
“可是...!”
外交大臣还想说些什么,但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已然不耐烦去听了。
他也不得不承认,劳伦斯·波拿巴这份条约拟定的十分恰到好处,狮子大开口的同时还正好将力度控制在了自己的底线之上。
如果条约中要求的是将萨伏伊割让给法国,那么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宁可冒着被二十万暴民推翻的风险也绝对要死守都灵,甚至哪怕是都灵失守了也要命令维托里奥王子抵抗到底。
但如果是撒丁岛,这座海岛本就是王国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得到的战利品,其最大作用也只是给王国上缴些财政收入并提供了一个王国头衔而已。
至于尼斯,在持有撒丁岛时,这座海港城市是王国最为重要的贸易出海口,可既然撒丁岛即将被割让给科西嘉人,这座城市的重要性也就随之大打折扣了。
空荡荡的御座厅内只有外交大臣与国王两人,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手上的条约,一言不发,但其实他清楚自己根本没有与科西嘉人讨价还价的本钱了。
...
突然之间,一位王家卫队军官闯进了御座厅,焦急请示道:
“暴民们已经在冲击王宫大门了,他们不少人都持有武器!陛下,请求您下达开火指令,否则都灵王宫将...”
“唉...”
悠长的叹息回荡在御座厅,甚至盖过了那军官的焦急大喊。
时间已经不多了。
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还是在外交大臣和那军官的搀扶下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尽管深知这是最明智最理性的决策,尽管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一想到自己将在那份耻辱的条约上签下名氏,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仍然止不住地一阵眩晕。
国王的眼睛模糊一片,已然看不见眼前的大殿,满目都是曾经四十年的金戈铁马与樽俎折冲。
他曾率领两万军队与近六万的法西联军周旋,在两大列强的围攻之下保全国土;也曾在阿西塔战役中大败法军,被誉为当世难得之战争天才。
法兰西、西班牙,奥地利,三大列强环伺着撒丁王国的土地;波兰王位继承战争、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七年战争,三场大战的风波席卷了撒丁王国的土地。
他在这一道道夹缝中寻求着机遇,保全着王国的同时在北意大利开疆扩土。
在维也纳,他的口才博得了满堂喝彩,在亚琛,他的外交手段令人惊奇,而《1738维也纳和约》与《1748亚琛条约》的签订也为整个王国带来了大片领土。
朗格、托尔托、诺瓦拉以及尼斯,他亲手将这些土地纳入到王国的疆域之中。
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对他称赞有加,法兰西的路易十五则对这位亲舅舅忌惮三分。
过去四十年的丰功伟业不断在老国王的眼前划过,却唤不起一丝一毫的喜悦与自豪,只让他觉得面前的现实愈发冰冷残酷:
撒丁王国败了,败在了科西嘉人手上。
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败了,败在了劳伦斯·波拿巴手上。
治国四十年来的基业,也在一朝之间便全盘送给了科西嘉王国。
如果,自己再年轻二十岁,如果自己对王国的掌控还和二十年前一样,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老国王摇摇头,将所有的幻象都抛到九霄云外:
“取笔墨和印章来。”
片刻之后,他接过侍从递来的鹅毛笔,颤颤巍巍地在这份和约上签下了自己的花体姓名,笔划很慢,但没有迟疑。
随后,在外交大臣怔怔地注视下,老国王打开金玺印章,用尽全身力气在签名下方盖上了萨伏伊王朝的白十字纹章。
自从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继位以来,这纹章曾无数次地出现在了胜利和约之上,而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某天会在一份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上盖上这枚优雅精美的纹章。
他将签好的和约塞给外交大臣,手中的鹅毛笔也不经意间滑落在了地上:
“给科西嘉军的使者回信吧,撒丁王国接受了他们的条件,这个消息也通告给全城市民,他们要的和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