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他淡淡一笑,寻到自己座位坐下,接过小宫人端来的一盏热茶,翻阅一卷典例,口中回道:“编派了甚么?”
“刚好众同僚们在谈论徐阁老家那个外孙女,听说很有些本事。”
张居正面色不改:“你们不做好本职工作,无端谈论一个姑娘做什么?”
“就那个姓顾的小娘子,你不是认得么?”王世贞有意与张居正避到一旁说私话,其他人见状,有眼色的早退了回去各做各的,然而耳朵仍竖起,企图听些秘闻。
“张某确是认识,只是翰林院可不是闲谈之所,王兄还是先把正事做了再谈别的。”
王世贞见他油盐不进,内心八卦之火难以停歇,催着他拉着张居正继续追问:“听得那小娘子近来与严嵩孙子解了婚约,徐阁老就没透露点风向给你?”
张居正目光不移典例,哪管他扯着自己衣袖,指尖摩挲得书卷沙沙作响,又翻过一章:“张某有所耳闻,只是我见老师从来只谈正事,此等家事并不曾提起。”
“太岳呀太岳!”王世贞见他回答滴水不漏,无语望了眼天,直接挑明道,“你平日万般明智,怎么今儿犯了糊涂?徐阁老这般器重于你,你就不知该做什么吗?”
“张某不知。”
“你应当试着去求这门亲。”
“张某区区江陵一军户出身,不敢高攀徐阁老贵女。”他低声回言,眉目中一瞬黯然掠过,却并不为人所见,心细如王世贞也没有发觉其中异样,只不住地摇首叹气。
一道风起,盏中青绿茶沫沉沉浮浮,如埋藏的心思晦涩难明,搅得指尖难以抑制地颤动。
一时气氛肃然,谁也不曾开口。
张居正这时却舍得举目,瞥向王世贞:“王郎中昨日诗社作诗好雅兴,怎么今日倒来翰林院办事了?”
不等被问的回答,早有同僚起哄:“张学士还不知罢,王郎中做了一首极好诗,我尚记得题目叫做《书怀》,那可真是佳句天成!”
“哦?”他这时有了兴趣,笑道,“能不能念来听听。”
有人将誊抄的一份递上去,他攥了在手里细看,眉头随视线舒展:“好诗!昨日可是拔得头筹了?”
“偶得之作,不敢,不敢。”王世贞最喜有人夸他文章,如今更是有张居正赞他,心内得意早淌了出来,化作脸上笑容咧开了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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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王世贞无论如何也未想到,正是这首被夸的诗文,让他丢了山西提学的好差事。
严嵩以“客歌夫子哀时命”一句为由,认为他借此指责当朝时政心怀不轨,撤回了任命他的诏令,硬生生将他大好前程化为虚空。
“国贼欺我!”他气得咬碎银牙,当着诸多同僚的面大骂首辅,言辞之激烈神情之激愤,据在场见识过的人评价,直能把什刹海的水掀起来将京城淹了。
张居正蹙眉,赶快唤人来把他拉回府,以免难听话传到严阁老耳中,王世贞圆睁怒眼,借着酒劲大喝道:“我怕甚么?不做亏心事自然什么都不怕,要说害怕,该恐惧的人也是他!做下这么多昧良心的事,贪了这么多钱,残害了这么多忠良,背地里把主子哄得心花怒放,明面上就把我们踩在脚下!”
“王郎中喝多了,张某当你是口不择言。”
“你就是太胆小怕事,和你老师一个样!张太岳张太岳,枉你有神童之名,顾璘看了,还不知会不会悔了送你那条犀带!”
“你们把王大人嘴捂上了送回去,还愣着做甚么?”张居正怒斥小厮办事不力,眼看着他终于被塞进轿子,方才得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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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至府内,幼弟张居谦正伏在案上写字,神态专注,连长兄回来也不曾觉察。
“今日怎么这般勤勉了。”张居正换上燕居服,压下前一刻钟发生的不快,放轻脚步过来瞧他写了甚么。
张居谦这才意识到哥哥回来,抬首放下笔:“哥,下朝了?今儿在书坊看到文徵明先生的前后赤壁赋小楷,写得那是真好!我便花了一小串钱买了帖子来临摹,不贵,也就二十文。”
张居正拿过他刚练的来看,虽说并不十分美观,但也能看出用心,便道:“这点小钱不必上报我,你自己买便是了。但文先生的字确实好,应是当世第一人了。”
“只是你素日不爱习字,怎么有了这份心?”张居正方察觉到不对,扫了眼他。
居谦嘟哝:“还不许我上进了?本是在书坊买本《左传》看的,恰巧遇上徐大学士家的顾七娘和她堂弟徐元颢来买临帖,她认得我,上回不是见过吗,然后说文徵明先生的前后赤壁赋字帖坊里有的卖,问我要不要,我本想说没文化写不来那玩意,但不好在她那样有学识的人面前出丑,就买了一卷回来,一看确实好,我就练了。”
听他一股脑儿说着,张居正心底一股说不出的情绪飘飘浮浮,涌至口中只化作一句斥责:“唤人家顾小姐,顾大夫也好,顾七娘也是你能唤的?”
张居谦平白挨了骂,心内委屈,瘪着嘴道:“可她就是让我这么喊的……我也是知礼数的,上来就喊了顾小姐,可人家顾小姐说这也太隆重了,她亲眷都是唤的顾七娘,让我这么叫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