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张朝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的画面像摔碎的镜面，每一块碎片都映着薛凡不同表情的脸。镜中的薛凡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暴躁，更多的时候是缄默无言，每一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张朝，眼里揉着爱和恨。

睁眼之后并未清醒，有那么一刻，张朝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睡在哪里。当记忆如潮水般慢慢涌进脑海之后，张朝长长地呼出口气，撑起上半身环视一圈四周，蒋冬不在。

手机屏幕跳出来一条信息：我去上班了，随时可以来我办公室拿欠款。

窗外的天空云层错落，像名贵的油画，白得一尘不染，看得人心里都是干净的。张朝抹掉脑门上的汗，从床头柜上抄来烟包，迅速点燃一根，光/着膀子迈到落地窗旁边。

推开侧面的通风窗户，脚下是流动的车辆，高楼大厦的玻璃窗上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繁华的城市让人浮躁，张朝感觉自己是飘浮在半空中的，脚底触不到地面，越往远处看心里头越慌乱。

蒋冬昨晚的话，张朝听进去了，但也只是听了一耳朵而已。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更配不上如此优秀的蒋冬，拿了钱，温情的一晚就变成了成人游戏世界里的一/夜/情，然后重新返回自己的来处，这才是张朝最应该做出的选择。

心不在焉地洗了个澡，换上衣服，服务员送来的豪华早餐张朝没吃完，他用面包夹着牛排，装进塑料袋里，塞进胸前的挎包。

五星级酒店距离文墨出版社不远，张朝记得来路。背着阳光低着头快步朝前走着，身侧车辆飞驰，城市的喧嚣萦绕在张朝周身，吵得他心乱不已。

重新踏进文墨出版社的院子，保安的态度明显变得友善不少，显然是蒋冬打过招呼了。。前台接待员微笑着领着张朝上到二层，蒋冬正在社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张朝于是安静地坐在单人沙发上等待，谢过接待员泡好的茶水。

喝了两口热茶，没多久，蒋冬回来了，看见张朝温和地笑笑，与昨天下午初见时别无两样。蒋冬回到办公桌前，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面对着面，这一瞬间让张朝产生了巨大的错觉，仿佛刚刚经历的甜蜜夜晚其实只是一场华而不实的虚幻假象。

“决定留下来吗？”

一句话，让假象破碎，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张朝抬手揉了揉鼻梁，而后望向蒋冬，说：“我打算中午就回去了。”

蒋冬努努嘴巴，故作轻松地靠向椅背，指尖转着钢笔，回道：“果然。”

他没再多言，拎起脚边的公文包，放到桌面上，迅速收起失落的神情，展露出平和的笑意：“这个公文包是全新的，送给你，里面装的是十万块钱现金，你拿走吧。”

停顿两秒，张朝站起身，慢慢走上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将公文包拿了过来。

张朝：“谢谢。”

蒋冬：“只是口头感谢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张朝问，“我一定尽力。”

蒋冬笑眯眯地打趣：“我想要你留下来啊。”

舌尖戳鼓腮帮子，张朝吞咽一口：“蒋冬，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和住在望阳镇上的所有人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凭自己的能力摆脱了贫穷，你现在拥有的，都是你应得的，但这些都不该属于我。”

审视张朝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张朝不知道的是，蒋冬很喜欢他说的这句话，倘若因为一场肉///体交易就失了本真，想要过上好日子，那蒋冬十年的暗恋也将变得一文不值。

此时的蒋冬更加确定自己看对了人，十年前，张朝的善意打动了他，十年后，张朝的话再次打动了他。

蒋冬说：“我让司机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我坐公交就可以。”确认好公文包的拉链拉严实了，张朝背好挎包，“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蒋冬回道，“昨晚真的是我人生中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夜晚。”

蒋冬是好看的、温柔的、体面的、落落大方的，遇见这样的人，任谁都会想多看一眼，张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点头道：“谢谢你，蒋冬。”

转身走向门口，当张朝握住门把手的时候，蒋冬靠着椅背抱起胳膊，说：“还记得昨晚我在你耳边讲的最后一句话吗？”

张朝没有回头，视线落在门板上。

“我不会再放手了。”

手机在裤兜里振动，好巧不巧打破了蔓延在办公室里的沉寂，张朝不着痕迹地放松下来，松开门把手取出手机，在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时心头倏地发紧。

薛凡。

忐忑不安地将电话摁断，张朝看了眼蒋冬，没再多说什么，轻轻打开屋门，又将门轻轻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