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瑞雪。
皇帝自觉精神极佳,但皇帝以及伺候的太医、大臣们却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这段日子里,端儿索性一直都在乾清宫,因为皇帝最是疼他,每天必要他在跟前才欢喜。
阑珊又曾叮嘱过端儿,让他好生哄着皇帝开心,连同郑适汝跟宝言也留在宫中,两个孩子凑在皇帝床边,所以皇帝临终的这段日子,倒是难得的闲暇快活。
皇帝吃了些参粥之后,环顾早场众人,端儿,宝言,赵世禛,阑珊,郑适汝,赵元斐,另外便是雨霁,杨时毅,李尚书,游尚书等众人。
他的所有亲近之人,以及朝中倚重的大臣都在,只除了一个人。
皇帝便问赵世禛:“你母妃呢?”
赵世禛道:“回父皇,母妃即刻就到。”先前雨霁派人去催请了几次,容妃只说在打扮,却并没有来。
皇帝顿了顿,吩咐道:“你去叫她来。朕想见一见她。”
赵世禛才要去,阑珊道:“我去吧。”
皇帝才好了些,内阁大臣们又都在,这会儿身为太子的赵世禛不便就离开。
但阑珊知道皇帝之所以让赵世禛去,就是怕别人去请不到容妃罢了,所以才替他开口。
皇帝目光转动:“也好,你去吧。”他停顿片刻又道:“倘若她……”
本来是想说倘若她不肯来就罢了,目光所及瞟见垂首的杨时毅,便猛地打住了。
阑珊行礼退后,出门往瑞景宫而去。
雪下的很是绵急,就像是有人撕碎了的棉花片子随风飘扬,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犹如厚软的棉絮。
因为地滑,阑珊从乾清宫出来乘坐的是銮舆,不多会儿到了瑞景宫,却见一应的宫女太监都垂头袖手地站在廊下。
见了她来到,众内侍才纷纷跪地接驾。
阑珊问道:“贵妃娘娘呢?”
一个女官道:“娘娘先前在沐浴……不许我们伺候,这会儿、也不知如何了。”
阑珊迈步入内,才进门,鼻端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嗅了嗅,又像是什么花香,想必是容妃沐浴用的香料。
她隐隐地有些担心容妃,便先站住脚唤道:“娘娘。”
无人回答,阑珊身后红线道:“像是在内间。”
阑珊只得继续往内殿而行,终于看到容妃端坐在梳妆台前,却并没有梳妆妥当,仍是披散着一头长发,身上穿着的是花纹斑斓的麻布衣裳,看得出是有年岁的了,已经有些褪色泛白。
但是容妃天生丽质,就算如此打扮,非但无损绝色,反而更添了几分异域的风情。
阑珊一怔之下,屈膝行礼:“参见娘娘。”
容妃打量着镜子里的容颜,并没有看阑珊:“你来做什么?”
阑珊道:“皇上……请娘娘过去说话。”
容妃道:“我听说今儿热闹的很,大臣们都在,我去做什么。”
阑珊知道,容妃当然也晓得皇帝的情形,她如此只是不愿意过去罢了。
赵世禛因怕她担心,并没有跟她说过容妃同皇帝针锋相对的那一段。此刻阑珊看着容妃的打扮,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虽然因为容妃的冷血绝情,阑珊也很不喜欢她,但她毕竟是赵世禛的母妃,如今看着这样的美人,竟要落得殉葬的命运,却仍是无法接受。
“娘娘,”阑珊想了想,低低道:“您还是过去吧,皇上的情形不太好,您这会儿去,陪着皇上说几句话,让皇上开心些……他若是高兴了,对娘娘您、兴许也有好处。”
阑珊不敢直接提殉葬的事情,哪里知道容妃聪慧过人早明白了呢。
听了阑珊这般委婉提醒的话,容妃嗤地笑了:“你这傻孩子,像是我以前不懂事时候一样天真。皇上决定的事情,难道我说几句好话哄他开心,他就改变主意,不叫我陪他死了?”
阑珊大惊:“娘娘……?”
容妃从镜子里看着她,道:“你别慌,我早跟他说过了,我并不怕死,只不过,他也别妄想着我会见他最后一面。我跟他啊,从此生死不相见。”她的语气竟甚是轻松。
阑珊觉着喉咙里像是给塞了什么东西,无法出声。
容妃淡淡道:“你走吧。”
阑珊定了定神:“娘娘,你总该知道,五哥他是不会容许你死的。”
容妃才拿了一把象牙梳子,闻言停下。阑珊静静道:“就算抗旨,五哥也会保你的,这会儿您去不过是走个过场,让皇上可以……”
不等她说完容妃就笑了:“傻孩子,你果然是个最傻的。你当真以为皇帝的旨意会任人更改吗,这是他给太子的最后考验,皇帝根本没想给我留退路。”
阑珊怔住:“您、您说什么……”
此刻,外头有个宫女匆匆进来,又犹豫着不敢靠近,容妃冷冷问:“何事。”
那宫女道:“有一队人来了,好像是、是……”
“什么!”
“是圣驾。”
容妃眉头深锁,手上的象牙梳子拍在桌上,立刻断成了两截。
但她很快定神,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把发鬓整理了一会儿:“你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