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春种的种子,叫咱们只需要埋头种地,到了秋收按照契书交纳粮食便是了。”
“郎君,你就放心来吧!安陆一带交不起赋税的农人,几乎都是彭氏、田氏的佃户呐。”
佃农们你一言我一语,手上的农活儿倒是一点没落下。
李白听过之后,露出一副得救的表情,不好意思搓搓手:“这就好,这就好。不知咱们要给彭公交多少地租啊?”
老翁掰着指头粗算:“我家这二亩地,收租三斛,悔一罚二,再加上归还春种时借主家的种子,能剩下一斛多。插空轮种些粟、黍,也能凑出老两口的口粮了。”
七娘听得眼都瞪圆了。
这样的日子对他们来
说,便是有希望有奔头了吗?
李白也是头一次直面到了“民生多艰”四个字的份量。即便是盛世,繁重的徭役之下,苦与责任也全都落在了百姓头上。
他想,那些高高在上的得利者,是否有一日也能弯下脊梁、趟入泥田,为这一亩二斛的口粮,拼尽全年的汗水啊?
师徒二人心中都不舒坦。
李白姑且还憋得住,佯装欢喜,又咋舌道:“不对啊!”
老翁:“哪里不对?”
“尔等可曾想过,彭公愿意出租土地,收取租金免除麻烦,那拥有大量公田的官府呢?他们的公田给谁种的?”
有个壮汉悄悄混在后头,忽然开口:“是啊,这几年倒是没听说谁去种了官府的公田。我家卖地之后,还想过去种公田呢。”
七嘴八舌的佃农骤然安静下来。
他们都将目光落在李白和七娘身上。
李白给那壮汉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严肃道:“我听闻江南东道一带,有富户私自承接了官府公田,再转手租给佃农,从中赚取差银。江南人管他叫——”
“二地主。”
李白的话如霹雳惊雷,震醒了田间忙碌的农户们。
大伙儿一合计,拎着农具风风火火出了水田,兜头撞上彭府管事,场面顿时一团乱,活像是农民起义爆发。
管事的从趾高气昂到跪地求饶,不过一息之间。他瘫坐在地支支吾吾,更显得彭家有鬼了。
佃农们怒火冲天,用农具押解着人,浩浩荡荡一条长龙往衙署去。田埂上空无一人,倒有几分游行示威闹罢工的意味。
州县府衙介入,后续的事情,便非李白和七娘能掌控。
七娘跟在李白身后,蹦蹦跳跳踩他拖长的影子:“十二白!”
李白扶额:“叫师父。”
“师父,你觉得这事会怎么样呀?”
李白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解了蹀躞带上的酒馕,痛快仰头畅饮一番,这才用袖子抹了下巴:“我觉得……应当不会怎么样。”
“但是,足够许家三房此刻去府衙趁火打劫了。”
公田被“二地主”赚差银,乃是当朝真事。
依照方才管事的态度,官府与这彭田两家也有龃龉,那大概率就还是利益上的矛盾。
七娘听的云里雾里,晃着李白的胳膊:“啊?什么呀什么呀!”
李白只好道:“许家介入这场博弈,大概率会被府衙当作拿捏彭家的筹码,他们可以背靠官府,趁机夺回一部分祖产。”
这是他如今能做到的极限了。
这只是一次抗争,还远远没有达到撼动土地兼并局面的效果。
但李白莫名觉得,只要有七娘在,这条路会变得越来越好。
*
炎热夏夜。
萤火虫的一点微光照浮在山林间,叫人无端生出清凉。
七娘以手作枕,摊在院中躺板板。直到听到廊檐下的
惊鸟铃响了,才睁眼望去:“师父,你温完书了?”
李白从书房内出来,看见七娘这副懒洋洋的样子,无奈笑道:“你这小火炉,又暑热了?我在屋里冰了些夏白桃、葡萄和柰(沙果)……”
话没说完,七娘便一骨碌起身,飞奔进厅内觅食去了。
烛火爆灯花后,里头很快便传来啃桃子的“咔咔”脆响。
唐人的果林园艺水准很高。
不只是长安城郊遍种果木,各地官宦人家的田庄、寺剎庙宇往往也带着果园,其中涉及的果树种类更是达到了三四十种。⑤
七娘从小最爱吃的便是蜀中黄柑,李白和赵蕤为此还在山间种了几十株。如今出门在外吃不到,她啃桃子都带着思念的劲儿。
“咔哧咔哧咔哧。”
李白在外头都听得清晰,调侃道:“吃个夏白桃,怎么像是生啃铜铁一般。”
七娘被逗乐了,捂着肚子笑过之后,忽然问:“师父,宁王给你回信了吗?”
许家夺回一部分永业田之后,这对师徒便安宁下来。
一方面,是顾及本家声誉;另一方面,则是李白已经决定要参加明年孟秋的京兆府乡贡了。
打定主意之后,李白便修书一封去了扬州大都督府。
他很坚定地给宁王交了自己的答卷——贡举。
想到宁王的回信,李白面色怪异,憋了半天忍不住笑答:“嗯。宁王大约是对答案满意,约我扬州见面。”
七娘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