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收,快到晌午时,已没了什么日光。看来今日天气要从晴转阴,不知那在今日过生辰的暮灵竹,作何感想。
而那此时本应陪在暮灵竹身边的好友杜嫣容,仍在柳树荫下,与姜循闲话当年。
杜嫣容描述了一个姜循没有见过的阿娅形象——
两年前,杜嫣容与她未婚夫退亲。
此事也涉及朝政。当时朝中关于主战主和声论不止,曹生一篇《古今将军论》让主和派声望更高,而随着凉城火势爆发,主和派彻底压倒主战派。当年的杜宰相主战,就此隐退,主和的新宰相赵铭和上位。
赵宰相未必想清算旧敌,但投靠他的人,自然要做足样子,给杜家一些教训。而政敌发现了杜嫣容未婚夫家一些龌龊事,可牵连到杜家。杜嫣容早有察觉,在家人劝阻之下,仍当机立断斩断情缘,要杜家从这股激流中安全退岸。
可惜杜嫣容那未婚夫是大学士之子,虽无甚大才,倒也品行端正。杜嫣容便需为未婚夫设计一个污点——未婚夫狎妓,正好被杜家娘子撞见。
杜嫣容找来的“戏子”,便是“金碧阁”的阿娅。
寻常歌女不敢得罪大学士家,阿娅却无所谓。
杜嫣容那时见到的阿娅,周身被嬷嬷打得全是伤,跑起来却伶俐无比;大魏话说不清楚,却睁着一双明亮的清湖般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服输。
据说,这小娘子自己从北地的歌舞坊中逃出来,又被骗入新的歌舞坊中。她什么都不记得,只有一个固执的印象,是想去东京。去东京做什么,这位异族小娘子也不知道。
她被卖在歌舞坊中,那便生生世世只能做歌女舞女。可是她跳不好舞也不会唱小曲,楼里的嬷嬷和龟公天天对她抽鞭子,阿娅屡教不改。
阿娅愿意帮杜嫣容做事,她磕磕绊绊,边比划边说:“他是坏人,所以你要退亲,对吗?”
杜嫣容笑意温婉,如同看一个黄口小儿般,观望着阿娅:“对,他想害我家,当然是坏人。”
阿娅便拍胸脯保证,并笑嘻嘻:“那事成后,你要给我钱,给我好多钱……”
杜嫣容好奇:“你要钱做什么?”
阿娅:“我要给自己赎身,我太贵了,我值好多钱,可我现在买不起自己。我要攒好多好多钱,我要离开这里……”
杜嫣容柔声:“你离开这里去哪里?”
阿娅怔一怔:“我要去东京。”
杜嫣容:“这里就是东京。”
阿娅便茫茫然起来,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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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杜嫣容告诉姜循:“她其实也不叫‘阿娅’。但她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只记得住一个‘娅’字。对大魏人来说,异族少女名字都差不多,歌舞坊就管她叫‘阿娅’。
“我看出她好骗好欺负,天真又倔强,身上疑团一大堆。我便靠杜家不多的势力,给她减少一些麻烦。”
于是,杜嫣容托人改了阿娅的来历
——不让人知道她是从北地逃出来的,不让人联想到那刚和凉城打过仗的阿鲁国;就让阿娅做一个从南边周转流入东京的歌女。
杜嫣容教阿娅要藏拙。
想在东京活下去,得先适应东京。
姜循听完这些,面色有异,用嘲弄的眼神看杜嫣容:“你帮阿娅改了来历,让她学会屈服。善良仁善的杜家娘子,怎么不干脆把人从金碧阁带出来,去杜家做个侍女呢?”
杜嫣容浅笑:“杜家当时自身难保,我何必救人才出龙潭又入虎口?我想的是,待杜家平安度过难关,我再看一看这个小娘子。谁知——”
谁知,过不了多久,太子殿下暮逊和朝臣私下在金碧阁谈事,见到了阿娅。
据说,当夜花团锦簇,歌舞升平,满地喧哗醉生梦死。金光烂烂中,太子殿下坐在帘幕后与人谈事,忽听到清脆婉转的少女歌声。
据说,暮逊被歌声吸引,掀开了珠帘。暮逊见到阿娅第一眼,便被少女的美貌所惊艳,打翻了酒液。酒水淅淅沥沥顺着袖子滴落,太子只顾盯着阿娅,浑浑噩噩忘乎所有。
东京贵人们瞧不上阿娅,暗自诋毁阿娅。
他们将阿娅骂来骂去,却没有人说,看阿娅看得失神、主动走向阿娅的那个人,是当朝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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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颇静。
姜循一时心绪难平:如果阿娅来历是假的话,那么阿娅便不是从南边来的。原本嘛,以阿娅的异族相貌,本就是来自北边更正常。
只是杜嫣容在其中做了手脚,她才误以为阿娅自小长在大魏,却连大魏话都说不好,不认识大魏字。如果这些都是假的,如果阿娅从北边来,那么阿娅很可能是……
“阿鲁国国民”的念头才起,姜循便听到巨大的“噗通”声,还有断续而轻微的“救命”呼声。
姜循和杜嫣容对视一眼,皆有些诧异——这里是皇宫,今日又是公主生辰;谁这样生事?
两人的侍女同样听到声音,担心两位娘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