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满刺青,一看就是混道上的人。
他叼着一根雪茄烟,翻开桌年账单,笑道:“陈生,今晚你总共记账六百万。”
“乜嘢?”陈向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男人笑着将账单往他推去:“账单就在这里,你亲自签名画押的,还请你自己核对一下。”
陈向辉脑子顿时一阵乱麻,颤抖着手将账单拿过来,一张张翻开。
每一张都是他的笔记和指印,如假包换。
自己竟然输了这么多?
他脸色惨白,双眼布满血色。
“冇问题吧?”赌场经理敲敲桌子,“我们赌场账单日是三天,还请陈生三日内将钱还来。”
在八十年代的香江,电影明星自然是高收入,陈向辉这种知名度的影星,早几年当红时,一部戏大几十万片酬,一年四五部戏,加上各种商务活动,一年下来两百来万收入是有的。
但前几年他主演的电影,票房连年扑街,徐氏不再重用他,这两年在大戏里很难演男主,片酬自然也大幅回落。
偏偏他奢靡生活早已养成,又有烂赌嗜好,别说攒钱,不演吃卯粮已经不错,让他一下拿出六百万,那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陈向辉浑浑噩噩走出这地下赌场,外面的车辆已经散得差不多,那个赢了自己六百万的南洋老板也早不见踪影。
他纵横赌场十几年,知道什么叫买定离手愿赌服输。
却也是第一次欠了赌场六百万。
他是电影明星,赖不了账,而这种开地下赌场的背后老板,定然也是他得罪不起的。
“辉哥,点嘛?”忠心耿耿的司机阿光替他打开车门,见老板一脸失魂落魄,忍不住问道。
陈向辉没反应,只一言不发钻进后车座,哑声道:“开车!”
“哦。”
黑色宾士车很快消失在人烟罕至的新界海边,只剩那仓库的灯犹在黑暗中亮着。
*
“咔!”
嘈杂的大厅里,一道声音响起。
荷官侍应生和赌客们摇身一变,变成一窝蜂挤上来等安排的群演。
阿华吆喝道:“今晚大家表现很好,排好队,一人两百,领完钱出门等小巴车送大家回城。”
一众群演喜笑颜开,有人忍不住道:“大佬,刚刚好像看到陈向辉,这个戏是他主演吗?”
阿华道:“嗯,是的。”
“这戏几时上映?”
“唔知吖。”
“大佬,下次有机会再搵我。”
“冇问题,你个赌客演得好好,是唔经常赌钱啊?”
“嘿嘿。”
大戏落幕,曲终人散。
偌大的仓库只剩几个“主创”。
宋禹虚弱地坐在沙发上,伸手脱掉帽子,卸掉妆容,三十几岁的一张脸,渐渐变回青春靓丽的十八岁。
只是神情倦怠,面色苍白。
坐在他旁边的苏宝玲,两条修长的腿翘起二郎腿,拿出一根香烟先替自己点上,又抽出一根随手递给宋禹。
宋禹接过香烟,含在唇上。
拿起打火机摁了两次,都没打燃火。
不是打火机有问题,而是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虚弱地几乎使不上力。
宝玲轻笑一声,拿过打火机为他点上。
宋禹闭上眼睛重重吸了口气,才渐渐缓过一些。
宝玲笑:“惊啊?睇你在牌桌上游刃有余,还以为你天生胆大包天,原来也是会害怕的细佬仔。”
宝玲便是刚刚贵宾室的荷官,虾仔的师姐。宋禹闻言苦笑,他是会演戏,但也从未演过自导自演一镜到底五个小时的戏。
何况这不是单纯的一场戏,而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一场戏,稍微露馅,就得出大事。
他看向宝玲,笑道:“今晚最感谢的还是宝玲姐你。”
宝玲咯咯大笑:“旺哥是个好人,对虾仔都几照顾,俾人这么欺负,我都看不过去,肯定要帮你们。有乜需要我的,尽管开口啦。”说着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你小小年纪,能做这么场大戏,演个三十多岁的华商,一点没让人怀疑,唔是一般人,以后多照顾着虾仔。”
宋禹失笑:“这都是大家一起做的。”
“师姐阿禹,走吧!这里明日再让人来收拾。”
虾仔收拾完,冲两人叫道。
宝玲起身朝宋禹看了眼,笑道:“走吧弟弟仔。”
宋禹也笑,却不起身,只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靠在沙发上摆摆手:“我好困,就在这里歇着,你们回去吧。”
说是困,不如说是累。
五个小时的高度注意力,神情嗓音,以及和宝玲的配合,一点都不敢疏忽,现在卸下来,整个人是虚弱地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来。
虾仔走过来,蹙眉问道:“阿禹,你脸色唔好,冇事吧?”
宋禹摇头:“我只是需要立刻睡一觉。”
虾仔道:“那你睡,明日我们再来接你。”
宋禹闭上眼睛:“嗯。”
三人离开,还顺手关掉了灯。
宋禹陷入巨大的黑暗中。
他已经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却又无法完全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