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缘由的,柯鸿雪因这逐空而来的一眼有些心虚。
但他究竟是柯寒英,那点心虚微不足道转瞬即逝。他笑着上前,自然寒暄:“学兄这是刚从藏书楼回来?”
学府藏书楼共有七层,全大虞的书几乎都聚在了这儿,单是柯家就往里捐了一多半。长明灯夜夜亮着,总有睡不着觉或者用功的学子会去那挑灯夜读。
沐景序先是点了下头,而后视线偏倚,朝他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鼻翼微微耸动,嗅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甜酒清香,眉心略皱了一下。
柯鸿雪太熟悉这种表情。
掌院偶尔会这样看他,爷爷有时也会这般凝视。
——那几乎是一种天然的长者对于小辈的压制,本能地想要训诫,却又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压了回去的神情。
但沐景序凭什么呢?
同窗而已,又不是他真正的兄长。
换做旁人,对柯鸿雪露出这种情绪的一瞬间就会分道扬镳,日后再无交集。
可大概自己先在心里冒犯过这位学兄两次,柯鸿雪对他有异于常人的宽容,意识到这样清冷高贵的才子大约不愿与自己这般荒唐浪荡的人为伍,只是扬起唇微微笑了一下,稍稍点头告别,就要往自己厢房走去。
与沐景序错身相过的时候,他从这人方才站立的视角望过去,恰好看见自己出门前未关闭的窗,以及窗下一副未做完的画,正和森森白骨相对。
啊……吓到他了啊,难怪在这站着。
柯鸿雪这样想着,脚步微顿,刚想解释,就听沐景序开了口,声如清泉击玉,凉薄冷漠:“学府何时开了仵作课程,学弟为何将头骨放在卧房之中?”
冷到了极致,当下想要告歉的修养霎时烟消云散。
柯鸿雪转身,凝眸望向沐景序,眼中是外人难得一见的冷意森然。
春雷阵阵,却始终落不下一场雨来,虫子在草丛叫嚣。风起过,落花飘零。
他说:“我是他的未亡人,缘何不能将他留在厢房内?”
“学兄是否管得太宽了一些。”柯鸿雪声音很冷,蕴着无法忽视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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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下起了雨,沐景序忍着浑身上下有如蚁噬一般的疼痛起身,点了蜡烛找到药,就着炉子上温着的水喝了下去。
其实没多少好转,疼了这许多年,身体早就产生了耐药性。
纵是再好的药材,被他吃进去,也不过是泥牛入海,聊胜于无罢了。
这样的疼痛在夜里尤甚,他以前习惯于品着痛意谋划将来。
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全都踩着尸骨与血泪,没任何道理不走一步看百步,将每一寸光阴都用到最合适的事情上。
可今夜那些所谓国仇家恨、所谓复仇大计,一件也钻不进脑袋里。
他曾设想过与阿雪的重逢。
只是那些设想,在骨骼剧痛的夜里,在寒风凛冽的雪中,在刀光剑影的噩梦下。
委实……算不上多好的久别重逢。
是以真正踏进临渊学府的那一刹,设想与现实重叠,近乡情怯,沐景序并未着急忙慌地找上去。
他以最合适的身份入了学府,又以最恰如其分的名次搬进了阿雪的院子。
时间足以改变一切,五年的光阴这样长,他猜到记忆中的那个雪人该有变化。
或许更加冰冷,抑或沉闷寡言,却没有哪一个猜想同如今一般。
浪荡、恣意、张扬、活泼、潇洒、风流……
活脱脱一个世家纨绔子弟,戏台上的小生都演不出来他三分神韵。
沐景序想,自己没立场管他。他曾经也这般日日流连花楼,赏虞京名花,饮金粉佳酿过,哪来的理由约束阿雪呢?
可今夜起了雷,似要下雨。
骨髓中钻出阵阵难耐的痛痒,沐景序想起入学府那天走过的山路。
雨后会泥泞许多,若是不小心摔了跤……
怀着这样的担忧他出了门,却看见那扇并未关合的窗,以及窗下一颗森然的头颅。
柯寒英说,他是他的未亡人。
一刹那间,沐景序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胆子是真的很大,杀头的身份也敢这般信口雌黄。
纵是一开始不知道那颗头颅是谁,柯鸿雪这样说完,他也该明了了。
盛扶泽,前朝三皇子。
亦或是——柯鸿雪自以为的“盛扶泽”。
痛痒从四肢百骸钻入肺腑,又顺食管上涌,最终化作一阵阵难以忍耐的闷咳。
良久,沐景序低头,无声地勾出分笑意,却凉薄苦涩。
到底是他的罪孽,害人死了也不能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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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虞承袭百年,到如今这一代,正是世人眼中的国富力强、锦绣山河。
当今圣上年号庆正,尊号仁寿。
年号意为顺应天意、庆祝正统归位,尊号则是希冀帝王福寿安康、长命百岁,赞其礼待臣下、治国仁善。
人都说仁寿皇帝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圣人。
史书上写元兴二十五年夏,先戮帝昏庸无道,致使朝廷内乱,外敌入侵,大虞内忧外患,百姓苦不堪言。仁寿皇帝自江南一路北上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