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郑氏声望很高,祖上历出明相,上一代家主郑汾便是宣皇室永初年间的丞相,逝于建宁元年,因魏皇后宠幸奸佞,他死谏于朝阳台,被魏皇后挖下眼睛,尸首暴晒城门数日。
郑氏到了这一代尚武,家主郑懃乃郑汾之弟,他官至并州牧、兼卫将军,领并州军,周旋于皇室与士族之间,是并州有名的大好人,极受当地百姓爱戴。
夜中仍是凄寒。
萧然空荡的长廊散发着淡红的微光,明月倾进薄薄一层余晖,浸着那层光往雨地里倒。
越青雨往窗外看一眼,神色有些恍惚,风起时她透过暗淡的光影,似乎要回到那么一个狂风骤雨的日子里,她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小小一团,靠在车厢里伏首颤抖着。
越青雨略一晃神,再回眸时,平静下来。
席上郑懃的声音像隔着幕帘传过来,“天预人事,这场雨,是催生了匪徒的逆反之心,又逢涝灾,兵力有限,耳闻谢侯停于朱吾,才冒昧请谢侯兴兵扶援。今得谢侯相助,乃扶乐、景城百姓之幸。”
他举着杯,向谢满衣颔首,随后一饮而尽。
越青雨侧了侧眼,便见玄氅青年手腕一抬,只是淡笑着,啜饮一口,“郑君言重。”
郑懃白面无须,不似一般武将,他言语有礼,并不刻意趋奉,也未曾避开人,只将两城情况大略一谈,谢满衣问及景城情况时,他长长叹了一息,眉眼里俱是担忧之色,“暴雨侵蚀,山崩水出,坏民室,难民数多,城内无以安置,只得在城郊搭建起灾棚,也好予百姓一遮风避雨之所。”
她眼皮翻了下,垂下眸,漫不经心地晃晃茶盏,思忖着。
一方州牧,却连几个山匪都降不住,其间必有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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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长漏永,夜阑人静,阵阵细雨拍打在窗子上,越青雨坐在窗边,翻看着一本医术,她知涝灾后常伴有瘟疫,虽郑懃已疏浚河道,令人将脏污全部清理,却还是不得不防那个万一。
她手里的医书皆是叶神枝所赠,神枝说,会些医术总是好的,说不定哪日便会派上用场,越青雨深以为然。
此时想起叶神枝,她心里却很有些担忧:神枝在扶乐郡,不知如何了。
正想着,门便被人推开了。
谢满衣从郑懃书房而来,神情凉淡,看不出情绪,只眼角垂下个疲倦的弧度。
外面的风雨随门开的一瞬飘洒进来,带进来冷雨寒霜。
谢满衣轻垂下视线。
屋里燃着地龙,穿着单薄寝衣的女郎青发散在肩上,衬得皮肤愈发的白,她支着下颌,倚在塌上看书,神情专注,身侧点着一盏灯,烛火映照着,将她的轮廓打得温柔而娴雅。
恍惚中给他一种错觉——
这盏灯是为他而留的,她在等他。
越青雨抬起头,与之交汇起视线。
她率先弯起唇角,发丝凝在眉梢,与灯影一齐晃在她眼下。
青
年挑眉,将玄氅脱下,眸色轻泛起波光,声音里有一丝似有若无地笑,“夫人在等我吗。()”
越青雨微顿一下,那道颀长的身影不疾不徐地朝她走近,映见那双幽深清冷的眼睛,她神情微微变了变,眉眼间有一丝亮色闪过,淡淡的并不显眼,却被青年锐利的视线接住。
她颔首,微微侧眸,我有事想请教你。?()_[(()”
谢满衣自玉盘里取出个碧玉盏,径自倒了盏茶,掂在手里晃了晃,湿润的雾气凝绕在他眼睫前,显出浅浅的笑意来,他温言道,“夫人请讲。”
越青雨放下医书,坐正了些,脸上浮出讶异,“那帮土匪什么来头?为何连并州牧都束手无策,还要向外引兵助力。”
青年静静看她片刻,似乎是审视,又似乎不含任何情绪,他笑了,狭长的眸微微一动,“夫人与我同日而来,夫人既不知,我岂会知?”
越青雨眨了下眼,眸色宛若幽微的烛火,温静悄寂,她面色不改,“可你很聪明不是吗,猜总能猜到一些?”
谢满衣端着茶盏,安静地打量她,“原来夫人这样高看我。”
他脸上笑意很淡,人看上去分外疲倦,竟还有心神来与她玩笑。
越青雨盈盈水眸信赖的望着他,口中却小声道,“不能告诉我吗?”
她眼尾微垂,手指抵在案几上,眼巴巴看着他,实在很难让人拒绝。
谢满衣心里轻笑,漫不经心地将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案几前,他一双眸子在浓密的眼睫下极黑,淡淡道,“你今日可曾听到郑懃所说有关涝灾之言?”
越青雨低低嗯了一声,有些诧异,“怎么了吗?”
谢满衣细细打量她灯下的半张脸,声音低低沉沉,“暴雨势虽大,却未必有此等破坏力,你我年前经由并州,同行一路,夫人可曾留意山坡前的密林?景城当也如此,植树以抵雨水,这一遭涝灾,只恐树尽数被人砍了去,山上有异,或与那帮土匪相关。”
越青雨显然理解不了他所说的话,一时拧了半边眉,安静了下来。
她想,谢满衣果真是个洞察力极好的人,连这等微不足道的事竟也记得。
“若如此,是否该往山上查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