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我大哥与欧阳通相交,就是凭着那手字,当时欧阳通曾说过‘笔法天惊’四字,这亭中的诸人绝不会有人能胜过他,”他顿了下,又有些好奇道,“这么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你的笔法,你常临谁的帖?”
我被他这一问,才记起那本被自己抄了数十遍《释私论》。
此时那六人已放了笔,婉儿亲自上前收了来,细细看了赞不绝口,对陛下道:“果真是世家子弟,笔法各有千秋,陛下是现在看,还是等着您的孙儿们写好了再看?”陛下接过宜都递上的茶,道:“若有先后总有偏差,还是一起看吧。”
婉儿颔首,握着那叠纸,看我们几个道:“各位郡王和县主,请。”
李隆基对我眨了眨眼,低声道:“写好些,莫要给本王丢了颜面。”说完,径自走到一个桌边,抬下巴示意身侧内侍研磨。
我亦是走到案边,盯着眼前的纸,脑中不停想着往日所见过的字帖,眼角余光却扫到李成器已拿起笔,正是犹豫不定时,婉儿已走到我身侧,轻看了我一眼,亦是眼带告诫。
我对她无奈一笑,我又何尝不知此中厉害,我与他笔法如今已有□□成相似,别说是陛下,即便是落在一般人眼中都会多想几分……可数年的落笔习惯又怎能一时片刻改掉?
我紧咬着唇,边努力回忆《兰亭记》拓本中的笔迹,边不住自嘲。这四年来,除却他亲笔所抄的《释私论》和他自国子监拿来的《兰亭记》拓本,自己竟再没寻过别的拓本字帖,如今
事到眼前了,才知他的痕迹早已如影随形。
我迟迟不敢下笔,身侧李隆基似是察觉到异样,侧头轻唤了我一声。我下意识看他,只见他轻蹙眉看我,似是想说什么,却被婉儿打断。婉儿走到我两个之间,笑看陛下道:“陛下,你看这两个,到此时来要眉来眼去,真是羡煞旁人了。”
皇姑祖母但笑不语,眼带深意。
我见李成器手臂顿了顿,心中猛跳,忙低了头,咬牙落了笔。《兰亭记》和《释私论》不停在脑中闪现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笔法,硬是被我拧成了一体。待放了笔,已是一身热汗,凉亭仍是爽气袭人,可却压不住心头的焦灼。
李隆基早一步停了笔,扫了眼我的字,惊异看了我一眼。
婉儿匆匆收了众人的字帖,细看了我的一眼,没有任何反应,却在拿起元月面前的字时愣了下,毫不掩饰眼中的惊叹,将那张纸放在了一叠的最下处。她将一切收整好,走到皇姑祖母身前,行礼递上了那叠字。
陛下靠在榻上,身侧两个宫婢不停摇扇散热,随着锦绣扇面的轻摇,我的心也一下下猛跳着,皇姑祖母却始终不发一言,时而颔首,时而缓笑,待所有都翻尽后亦是仔细看了一眼元月的那张,半晌才抬头,对元月颔首一笑。
我看着心中蹊跷,正琢磨时,陛下已挑出四张,道:“朕看中了这几个人的字,婉儿你来评说试试,可猜猜均是出自谁手。”
婉儿接过纸细看,片刻后莞尔一笑,道:“这几手字都不难猜,陛下这是有意借奴婢之口夸赞一二了,”她抽起一张,道,“王羲之的兰亭序,自东晋来多少人以此拓本习字,每个读书人怕都能写出此字,可真正敢在御前以此笔法露脸的,却唯有范阳卢氏。卢公子,恭喜你。”
一侧个瘦高少年忙上前谢恩。
婉儿抽起第二张,抿嘴笑了半晌,道:“陛下的嫡亲孙儿,奴婢就不借机奉承了。据听闻当初在曲江芙蓉园中,曾有人送了四个字给郡王,”她躬身对李成器行礼,道,“笔法天惊。”
李成器微微一笑,道:“多谢上官姑娘。”
婉儿摇头笑笑,对陛下道:“陛下,接下来这两人,您是想先听奴婢夸哪个?
”陛下笑看她,道:“你问此话,可有什么讲究?”婉儿笑道:“两个都是孙媳,是自笔法来挑,还是自长幼身份来分先后,自然要有个说法。”
“你倒是滴水不露,”皇姑祖母摇头一笑,道:“先说说元氏。”
婉儿颔首,笑吟吟看元月,过了会儿才叹了口气,道:“县主之字,奴婢也不敢随意点评。我朝多少学子仰慕魏晋笔法,以北魏墓志为拓本,却仍习不到其中精髓,”她将那纸叠好,竟收在自己怀中,对元月拜了拜,道,“北魏元氏墓志虽好,县主当场写下的却更为秀雅,奴婢将此墨宝收下了,谢县主赏赐。”
元月呆了一呆,脸颊微红地笑着,被婉儿弄得一时窘迫,竟不晓得如何应对。
皇姑祖母看了眼婉儿,笑叹道:“婉儿说得不错,太宗皇帝亦是极爱北魏墓志,尤推崇元氏,没想到历代传下来,此笔法依旧有嫡传人,”她颔首,道,“风华旖旎,圆润秀雅,的确可称为墨宝。”
我听到此处才渐记起,北魏元氏以笔法见长,难怪方才婉儿和皇姑祖母见了那字,都有些惊叹。此时,元月正抿唇笑着看李成器,李成器回视她,亦是微微含笑,我看得心头有些微凉,移开了视线。
婉儿笑道:“陛下为永平郡王赐的这婚事,倒真是恰到好处了。”皇姑祖母笑看李隆基,道:“元氏此番确是出乎朕的意料。只可惜隆基落了永安半步,婉儿,说说最后一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