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陆沉(一)(1 / 2)

霖朝承帝四年, 年号嘉元, 帝都锦华。

酷暑已过,秋风中带上了一丝凛冽的寒意。朱雀大街两旁的桂子已经盛开, 浓郁的香气随风而散。

早晨微雨初停,桂子零落朱雀大道两旁,瑟瑟如金雪满地。

所谓南台居是朱雀大街上一座有名的茶楼, 茶汤色雅如湖中碧波,各色糕点精致可口。南台居的老板是个雅人,京都内的文人墨客都爱在此处小聚,相互谈论时政吟风弄月。

应着刚下完的秋雨, 南台居内人并不多, 三五个士子聚在一起以窗外的金桂为题相互吟诗。其中一名士子皱眉, 口中吟道一半的诗句再难继续。这时, 窗边一个做素衣文士打扮的人接了下去。

听到补完的诗句, 众人高呼妙哉妙哉。文人难免见才欣喜,众人将窗边那位文士请到桌旁一齐坐着。

双方攀谈起来, 方才未答上诗句的士子先行拱手道:“敝姓林, 名彦, 洛州人士。”

林彦又以手示意桌旁的另两位, “这位是孔钰兄, 凉州人士。这位是秦兄, 名鸿云。不知兄台……”

“敝姓齐,单名一字玄。京城人士。”素衣文士微眯凤眸,拱手笑道。

几人相谈片刻, 话语转到了当今朝政之上。

孔钰道:“今年关中又是大旱,蝗灾过境粮稻颗粒无收。朝廷怕是又要调度粮食前去赈灾。”说到此处,孔钰话语间颇有些忧心,“关中地区本属晋王,可自十年前晋王之乱后,朝廷也未再将关中分封新王,而改派朝臣巡守,此方大旱怕是会有不少流民沿路北上,一路寻乞过去。”

秦鸿云笑道;“孔兄何必忧心,大霖地域广阔,每年难免有地域受灾,若是有安心年份反是奇事。十年前晋王之乱后,朝廷一直主张休养生息,这些年也算是恢复了元气。我前些日子自宛州游学而归,宛州之地富庶堪比京城,各路行商熙熙攘攘。可见大霖商脉无忧,此番关中受灾,朝廷必然命宛州商人调度粮食前往关中,况且关中再怎么乱,也是闹不到京城地区。暂且安心就是。”

名叫齐玄的文士听完这番对话,见林彦坐在一旁皱眉不语,笑道:“林兄怎么颦眉不语?”

林彦抿了一口茶,“煌煌大梦,一朝而破。眼下都说是嘉元中兴,但在敝人看来,我朝怕是撑不过下三十年。”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

“林兄,慎言。”秦鸿云下意识的扫了眼四周,茶馆内商客冷清,无人注意这边的谈话。

秦鸿云低声道:“虽说今上开恩,京都地区文士言论自由,不因只言片语降罪。但切莫忘了,进昭狱的那些人,是再也没有机会将自己无罪说出口的。”

林彦冷淡的将杯中茶水饮尽,“你不说,我不说,大家皆不说。待到他日硝烟四起,,谁又能逃得脱乱世纷争?我身怀家师举荐信函来到帝京,原想将平生所学报效朝廷。未曾想在京都半年,仍是投奔无门。林某家中已无他人,不怕梨花卫前来搜捕。”

齐玄似乎对林彦的说法很有兴趣,道:“眼下太平盛世,一片祥和景象。即是是朝内朋党之争越发激烈,怕也是轮不到亡国结论。林兄为何有这番说辞?”

林彦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偌大王朝。□□重义,将大霖边域土壤分封给各路异姓王侯,此已是埋下祸根。当下各路王侯拥兵自重,朝廷调令不出京域之外。这是其一,其二:百年前,文帝为解国库空虚之困,解各州互通商贸禁令,以收更多商税。自此一出,宛州商人挤占各州市场,无有敌手。各州商货价值几何,很多皆在宛州巨贾一念之间。江南多地,甚至只认宛州银币,不认大霖铜钱。”

齐玄道:“商货流通,乃国钱脉根本。宛州不举儒学,不兴农事,行商者众多,在各州遍布实属正常,听林兄此言,似是对宛州豪商之举颇有担忧。”

“何止是担忧,”林彦道,“十年前晋王之乱,可说便是由宛州商人所起。”

见在座众人听得入迷,林彦也不再顾忌,继续道:“十年前江南各州大旱,虽说是粮食微薄,但若是细细调停调度非是不能解决。而宛州江氏,刘氏两大粮商囤积居奇,非但不开仓放粮,还在各大商铺大肆购入米粮,又买通各州官员隐瞒不报,致使江南一地饿殍遍野。晋王也由此接口,打出清君侧旗号,直指京都。”

空气中的冷意越发的明显。

“若是……”齐玄方想说什么,被林彦打断。

“若是这两点,也不可能三十年内就生变故。”林彦挥了挥手,“洛州往北百里便是草原,沧州往南便是南疆。近几年,蒙人和苗人屡屡作乱,朝廷和各州王侯不得已加重赋税,以充粮饷。而各州赋税已达本朝最高,今年洛州粮税更是达到五成之高。京都内歌舞升平,却不知洛州沧州一带鬻儿卖女已是常态。又听闻,蒙人去年北过祁蒙山,将祁蒙以北各小国尽数覆灭。而大霖精铁正是依靠祁蒙以北商路运入内地。怕是不出三十年,或是蛮夷入侵,或是各路诸侯不臣之心显露,适时天灾降临,乱民四起,朝野无能,九州陆沉。”

林彦一席话听得众人寒意自背后而起。齐玄不紧不慢的道:“那林兄有无治世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