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下了一整夜。
子时末,乾清宫西暖房的床帐掀开,英珠赤身下榻,他从地上捡起长衫,披衣系带,光脚悄声拉开了门。
外头的宫人听到动静,抬眼来瞧,看到是他,立即垂眸不敢多看。
英珠听那雨声拍窗,问:“楚王如何了?”
宫人回复:“晕在雨中了,瞧着……有一阵不动弹了。”
英珠蹙眉说:“把楚王送到耳房里暖暖身子,先喂点姜汤,去太医院请周院判来,待丑时末再把人送回雨里。”
宫人为难地说:“可是陛下有旨,不许管楚王。”
英珠冷笑一声,讥诮道:“我从陛下的榻上下来,你若是不信我传的话,可以去问陛下。”
那宫人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小的不敢,求英公公恕罪。”
英珠凌厉道:“还不快去!”
宫人连滚带爬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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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桢儿一夜未睡。
子时末,他坐在镜前,叫宫人梳洗打扮。
他今日穿上了最华丽的宫装,化了极妩媚的桃花妆,在烛光的映照下,美得不可方物。
连日日为她化妆的宫女都瞧直了眼。
燕桢儿盯着镜子里无可挑剔的妆容,突然抓起蓖梳狠狠地砸向铜镜。
铜镜被砸的深深地凹陷下去。
正在料理他裙角的绿芙惊吓得一愣,连忙跪地请罪。
一众宫女们哗啦跟着跪了一片。
“再美又有何用?美与谁看?”燕桢儿望着乌泱泱的人,心中异常烦闷,喝道:“全部退下。”
因着燕桢儿一向是端庄温婉的,突然发怒,众人只道是出了天大之事,吓得齐发颤。
绿芙是知道内情的,她起身领着众人退身出去,自在走在最后,正要阖上门时,听到燕桢儿说:“他有消息了么?”
绿芙阖上门,回身道:“楚王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夜,算着这时辰陛下也快起来了,估摸着很快就有旨意下来了。”
燕桢儿听着那揪心的雨声,沉默半晌说:“这雨,已经下了一夜了。”
绿芙听得心中难过:“也不知楚王如何了……”
燕桢儿手指紧攥,指甲深入掌心,鲜血淋漓。
绿芙看到血,扑到燕桢儿跟前,眼泪直流道:“主子,您若是担心,就去看看罢,或者求求情让楚王先起来,这样淋下去,人要坏的。”
燕桢儿怔怔地望着那砸坏的铜镜道:“陛下罚小煦当众跪在雨中,就是做给人看的。陛下大抵已经猜测到了什么,我此刻去,就是自投罗网。”
绿芙担心了一晚上,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可是主子……”
燕桢儿道:“我们还有在乾清宫藏的老人,叫他想法子劝说上边的人求求情,叫楚王舒服些。楚王有什么差迟,及时来报。”
乾清宫的内应,是先帝在时就埋下的人,这人轻易动不得,绿芙没想到燕桢儿为着这场雨竟动用了。
她连忙点头,出去交代了。
燕桢儿孤身坐在大殿里。
雨声盖住了他血水滴答的声音,他用力地闭上了眼。
时间在凌迟着他。
燕桢儿并不后悔之前不去替燕煦求情,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燕桢儿筹谋一生,绝不会做明知无用又徒惹是非之事。
萧家两个皇子,牺牲燕煦远比牺牲他的代价小。燕煦被罚问罪,他还有机会补救;若他出事了,燕煦便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而且他是绝计不能暴露的,他一旦暴露,不仅要受验身之辱以及世人耻笑他男作女装,他多年的谋划也会付诸东流,更会牵连到先帝遗臣及他背后诸多势力。
后果不堪设想。
相较之下,牺牲燕煦便是理所当然了。
燕桢儿仍然觉得自己没有选错。天玺帝不可能会杀燕煦的,活罪再苦,只要挺过去,总还有盼头。大不了他回头多哄哄,燕煦素来听他的,总能哄得回心转意的。
左右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如果不是这场暴雨。
在这种暴雨里跪上一夜,腿是必定要废的;且天气陡凉,人淋久了凉雨也要受不住。
已经两个多时辰过去了,正常人也已到极限,更别说养尊处优长大的皇子。到这关头,燕煦每多在雨里泡上一刻,就危险一分。
燕桢儿蓦然想到,燕煦极是怕苦,一有伤风着凉还要他哄着才肯吃药。可现在这么个金尊玉贵的皇子,快要被雨泡坏了。
时间过得格外慢。
燕桢儿在这样的煎熬中逼红了眼,人非草木,在某一刻他大脑里只剩下那个隐密的床帐里哑声喊他少年。
他站起了身,连伞也没拿,径直冲出了门,跑进了雨里。
绿芙哭得满面是泪,在这一刻露出了欣慰又激动的笑容,她抱着伞追了出去。
主仆二人冲进雨里。
方过了两道门,便看到前方有两人冒雨往乾清宫去,摇晃的灯笼上写着“太医院”。
燕桢儿缓缓地停下了步子,主仆二人相视皆是舒了一口气,绿芙这才想起来要打伞,他们回到了重华宫。
燕桢儿回宫,重新沐浴梳洗,再一次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