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能听见一声模糊的男声,“对不起······”
这果然是一个冰冷又安静的房间,像是从整座城市里脱离出来的一片孤岛。母女二人面前放着一张床,床上似乎是有人,被一层白布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住。
星野葵分辨不出来他是谁,但是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恐惧,就像有人在用针扎她的头皮,带来一阵的麻痹和疼痛,她忍不住想向妈妈求救,但抬头看见女人的那张脸,嘴里的话莫名就变了调:“妈妈,这个人这样睡觉会不会呼吸不过来呀。”
妈妈却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她顾不上管不安地呼唤自己的女儿,只是脚步沉沉,踉跄地向前走,摔在了那张床前的地板上。
铁质的床被推得一震,一双沾血的手滑落下来。
星野葵有些呆滞,颤抖着握上那双血迹已经干涸的手掌。冰冷的,僵硬的手掌,手背上还有几道熟悉的疤痕,无名指上的银质指环在白炽灯下闪出刺眼的光泽。她委屈到近乎茫然,用力揉搓指环上的血迹,摩挲出上面的纹路来,T&C,和妈妈手上的一模一样。
白布被粗鲁地拖拽到地面,星野葵不管不顾地踩在上面,一步一个脚印,靠近床头,看清躺在上面那个人的脸。
床上的男人还很显得年轻,只是因为常年严肃的表情而在额头和眼尾有几道细纹,事实上他也并不老,只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本来还应当有几十年的美好人生。
男人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眉头紧皱,黑色的瞳孔空洞地瞪视着前方,一副还在与凶徒周旋的模样,对于自己的死亡似乎浑然未觉。
星野葵忽然不敢看那双眼,伸手盖在他的眼睫上,心中的恐惧像是藏在黑暗中的怪物,蠢蠢欲动地想要将她撕咬成肉块。好可怕!好可怕!
但手下的眼睛怎么也合不上,她抚上的不是一个活物,而是陡峭的山峦,是冷硬的积雪,是埋藏深山里经年不化的冰雕,于是她也染上了这样的寒意,身体里汩汩的鲜血被一点点冻结,代之以难言的疼痛,沿着经脉血管流经四肢百骸。
星野葵终于意识到手下的人再也无法回应自己了。
原来生命和死亡,是这样轻飘飘的东西。
忽然记起很久之前,在她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会一起哄她睡觉,小葵躺在妈妈的怀里,听她念《快乐王子》的故事。
“‘我现在不是到埃及去,’燕子说,‘我是到死之家去的。听说死是睡的兄弟,不是吗?’
他吻了吻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跌在王子的脚下,死了。”
妈妈的声音轻缓而柔和,小葵的眼泪却扑簌簌地掉。
“妈妈,什么是死呢?小燕子没有力气死掉了,快乐王子失去了自己的眼睛、红宝石和全身的黄金,他的心也碎了,他也死掉了吗?”
妈妈不知道如何和伤心的小女儿解释,只能嗔怪地看着选故事的爸爸。
“死掉好可怕,小燕子和快乐王子都死掉了,我也会死掉吗?妈妈也会死掉吗?失去眼睛,失去皮肤,失去心脏,然后孤零零地被丢在垃圾堆里死掉,好可怕!小葵好害怕!”女孩打起了小小的哭嗝。
爸爸抱起蜷缩成一团的小女儿,顺着她的背脊一下一下地抚摸,“每一个人都会死,我和妈妈会死,小葵也会死,就像树上的叶子总会落到泥土里,死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他的手倏尔顿住,很温柔地亲吻了一下女孩的额头,“但是不用害怕,那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在此之前,爸爸会好好保护小葵的。我们不会死在垃圾堆里,我们会一起睡在春天的土壤里。”
可是现在,那个说着会保护她们的爸爸,已经死掉了啊。
*
后来的事情星野葵自己也不太记得清了,只隐隐记得那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喉腔到心房一路堵塞,钝痛到快要窒息的感觉。
妈妈说她想去拉爸爸的手,但力气太小,反而自己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刮蹭过地面,身上被磨破好几块皮,但平时娇气的女孩这时候也没有喊痛,只是嘴里反反复复喊着“爸爸”“好冷”“想回家”的字样。
“……小……小葵!”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是爸爸吗?
“小葵!小葵!”这回星野葵终于听清了,是妈妈的声音。
她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被妈妈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无知无觉地流了满脸,还打湿了妈妈的一小片衣襟。
她想开口安慰妈妈自己没事,但嗓子却如同被哽住一般发不出声音。
她看着紧紧搂着自己的妈妈,看着无知无觉躺着的爸爸,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在一个怪诞可怖的梦境中。
地转天旋,她脱力地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