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过来之后,他对黄歇道:“说来,终究是寡人对不住阿启他们母子……”
黄歇心中一惊,正欲说些什么,却听楚王完又道:“可为了楚国,寡人也只能继续对不起他们了。”
听闻此言,黄歇顿时放下了半颗心。
他大致猜到,那封信件中的内容,绝不是什么父慈子孝,病重的老父亲为亏欠多年的长子筹谋未来铺平道路。
楚王完要做的,定是离间秦国君臣。或以亲情打动芈启,或以利益诱之……
以芈启如今在秦国的地位,一旦他生出反心,便等同于在秦王政身边安插了一把刀刃。便是芈启没有直接反了秦王政,只是起了些小心思,也足以给楚国留出许多操作空间。
楚王完终究没能等到芈启的到来。
兴许是重病之中还要为楚国劳心劳力的缘故,与黄歇进行完密谈的当晚,他人就不行了。
在弥留之际,楚王完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睛,无限留恋地看了楚国王宫一眼。
他的目光仿佛穿越虚空,回到了郢都之中,那是楚国的旧都。自楚国立国以来,国祚延续了八百余年,有一半的时间中,都定都在郢。
那里是芈完出生的地方,也是楚国宗庙与许多楚国先王的陵墓所在之处。
芈完本可如许多楚王一样,生于斯,长于斯,最终也在此地长眠。
然而,秦人的那把火,将楚国过去的荣光、将楚国的宗庙与先王的陵墓、将芈完年幼时一切美好的记忆都烧毁了。
自此之后,芈完的人生中除了“振兴楚国”与“复仇”之外,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
秦国公主待他再好,芈启再如何乖巧,他看到的始终是他们身上流有他仇人的血脉。
那个他恨了一辈子,却无法将恨意宣之于口的男人——秦王稷的血脉。
芈完也不知道,自己作为楚王的一生,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但终归,他尽力了。
现在,他要去见楚国的先王们了。愿先王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庇佑楚国渡过难关,能够将秦国的野心拦截在函谷关处。
……
楚王完薨逝的消息传开之后,六国国君纷纷派人来为楚王完吊唁。
楚国境内,除了楚王身边的近臣是当真在为楚王完的离去而感到悲痛之外,其余人的脸上都带着各自的算计。
在楚王完的灵堂为楚王守灵的太子悍许是伤心过度,哭着哭着,竟笑出了声来。
楚国的一些大臣们见状,都在怀疑太子悍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楚王新逝,太子又是这般模样,楚国当真还有未来可言吗?
好在楚国还有春申君在。在楚国上下人心浮动之际,春申君及时出面,化解了太子悍那怪异的举动带来的种种不良后果。
他到底在楚国当了这么多年令尹,积威甚重。在经过了一番波折之后,他很快便稳住了底下的人,并扶持太子悍继位为王。
“多谢春申君了。”楚王悍皮笑肉不笑地对黄歇道:“阿父在临终之前交代寡人,让寡人遇事不决,都听从春申君的嘱咐,可见未来寡人还要多多倚仗春申君啊。寡人没了阿父,未来,春申君便如寡人的亚父一般了。”
黄歇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怪异,却说不出究竟是哪里怪异。
秦国使者就快要到了,他心中惦记着楚王完临终前交代他办的事,便没有把太多心思放在楚王悍身上。
不得不说,过去楚王悍在黄歇面前营造的“怯懦无害”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尽管此时黄歇已经察觉到楚王悍的不对劲之处,却也只当楚王悍是骤然丧父,失了分寸。
正因如此,黄歇忽略了来自身边的危险。
正当黄歇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与昌平君芈启交流之际,楚王悍的舅父李园来到了他的身边,悄声对他道:“王上,近来国内多有流言,说您实际上并非先王的血脉,而是春申君之子。许多人都信了这话,这于您大为不利啊!”
楚王悍原本还算清隽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阿父不是说过,不许那些人再随意乱嚼舌根子了吗?”
“先王在时,自然可以凭其威望压下这些传言,可您刚刚上位,根基不稳……”李园说到此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的唇边划过一丝叹息:“春申君竟放任这样的流言散布开来而不加以制止,他的险恶用心可见一斑!”
明明李园才是楚王的舅父,可只因他妹妹当初是被春申君举荐给楚王完的,只因他曾经当过春申君的舍人,他便得一直低春申君一头,这让他如何能够容忍?
他看春申君不顺眼,恰好这春申君还被那些老氏族拿来做靶子,攻讦新上位的楚王悍,他自然要劝说楚王悍将其诛杀。
楚王悍恨声道:“黄歇其心可诛!舅父说,此事该怎么办?”
李园见楚王悍如此听信自己的话,心中一喜:“为今之计,唯有咱们的人亲自诛杀春申君,方可令这则流言不攻自破。再者,春申君在先王之时便一直管着您,处处束缚您。如今,先王没了,他竟还想做您的亚父。这般无礼之徒,难不成您还要一直留着他吗?”
李园的话句句都说到了楚王悍的心坎儿里。楚王悍丝毫不顾春申君刚刚拥立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