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寒松当初送出的那封血书, 实则并不是满篇喊冤,而是一封家书。
他在狱中时已知此事无力回天,明白是自己官场之事牵连家人, 更知道侄儿裴延文心地善良,倘若知道是自己先前为了收留那些孤儿购置的宅子而害了裴家之后,必会悔恨不已, 死不瞑目。
裴家气数已尽,或许到最后所有人都是一个死字, 但裴寒松还是在牢中写下了那封血书。
阳光依旧高照, 洒下万丈光芒, 笼罩大地万物。
纪云蘅坐在门槛上, 脊背佝偻着,缩成小小一团, 连带着影子也小小的。她手里捧着那几张血迹满满的书信, 一字一句地读着。
血液在纸上那么多年早就褪了色,不复当年的鲜红,所以纪云蘅手里这封信,其实是被新鲜血液重新描摹了一遍。
是谁的血自不必说。
裴寒松在信中写到了放心不下的妻子和爱女, 对弟妹同胞的愧疚,更在其中对侄儿裴延文说他怀有一颗怜悯之心是世间难能可贵的, 被奸人利用构陷裴氏,也不是他的错。其后也表达了对大晏的忠心, 以及未能亲眼看到爱女的孩子出生之遗憾。
纪云蘅想,外祖父这里说的是我。
她还看见信中提到:“绍生年幼, 家中突遭此难,无辜将其牵连,吾每每思及, 愧心难当。”
【若我裴氏儿女仍留有血脉存世,还望吾之后辈奋发图强,终有一日重翻旧案,还裴氏之清白,将奸人绳之以法。】
纪云蘅读完了最后一行,才发觉手指抖成了筛糠,豆大的眼泪滚滚落下。她怕滴落在信上晕开了字迹,又赶忙胡乱用手掌和袖子蹭去,最后蹭湿了袖子,满手心的泪水。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叠起来,拿起边上的半根笛。在日光的照耀下,笛子的则看得更清楚。笛身被油擦过一遍又一遍,那些细小的划痕仍留在上面,许是年岁实在太久,难免留下陈旧的痕迹。
她的指腹沿着笛子一寸一寸地抚摸,手指摸到那篆刻的字时,缓缓伸手,将笛子拿到了金光下。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法,就见原本已经模糊的篆刻字迹,在金光的照耀下竟反射出光芒,露出金线勾勒的模样,呈现出清逸的字体——绍生。
纪云蘅的世界在顷刻间安静下来,又好像剧烈的狂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无休无止地往心中灌。
她想起了当初的相遇,隔着遥遥距离,他站在绿地之上转头与她对上视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不过是云淡风轻的一次相遇,如今想来,那其实是她与兄长时隔多年的初见。
裴绍生从一开始就是奔着纪云蘅来的,他出入纪家多次,为的就是在某次一个不经意的时间,向妹妹纪云蘅介绍自己,“在下绍生,先前与纪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不知纪姑娘可还记得?”
他隐去了姓,化名邵生度日,说了很多谎言来遮掩自己的身份。
那日在郊外的旧宅里,他摸着纪云蘅的头,对她说裴延文是你舅舅,还说了许多裴家以前的旧事。说话时脸上带着笑,将悲伤之色藏得干干净净,让纪云蘅看不出半分。这是隐忍了许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已经能够做到云淡风轻地提起当年裴家旧事,提起那些曾经在他身边,后来又死去的家人。所以纪云蘅没能在他的神色里看出端倪。
许多记忆从脑中翻过,到最后纪云蘅只记得裴绍生站在她面前,笑着对她道:“我有个妹妹倒是与你年龄相仿,我在外谋生备考,已有许久不曾回家看她,看见你便想起她了。”
裴绍生是她兄长。他们身上都流着裴氏的血,那是不管分离多少年,都无法斩断的羁绊。
“砰!”
堂中凭空一声巨大的声音炸响,几人同时僵住身体,低着头不敢动弹。
许君赫险些一掌将整张桌子拍碎,“薛惊羽!我当初究竟是怎么安排的?你敢违抗皇令?”
薛久缩了缩脖子,挠着后脑勺尴尬道:“这也不能怪我啊。”
“我当初安排好让你射他一箭就好,为何你擅自做主,添了两箭。”许君赫冷冷地看着他,极力压制着愤怒,“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杀了他?”
薛久道:“这是他今早来找我时,逼着我答应的。他说倘若我不答应,他就自己藏个刀在袖子里,找准时机捅自己,这我如何拒绝?”
许君赫咬紧了后槽牙,满心的怒火难以抒发。
裴绍生的打算便是死在台上,死在泠州所有百姓的眼前。他怕这出戏演得不够精彩,不够壮烈,无法彻底将孙齐铮扳倒。他等这一日实在等了太久,孤注一掷,只能尽全力让此计成功。因此他擅自改变了计划,将原本的一支箭,改成了三支。
站在边上的樊文湛与戚阙也不敢为薛久说话,眼下许君赫怒火冲天,谁开口必定会遭牵连。摆在桌上的三支箭仍覆满了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裴绍生的身上取下来的。
这场戏到最后一刻都做足了,很完美。可途中擅自违背命令,改变计划,这是大忌。
“滚!” 许君赫厌烦地下逐客令,“都滚。”
几人匆匆转身,飞快离开了屋子。
许君赫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箭上,上面的血已经干涸,几乎将箭杆都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