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坐在船舷上, 一旦海上起一些小浪, 她都能从这里翻下去。掉回甲板上还好说, 万一掉进海里，就只能等着清下水去捞她了。船上没几件行李, 猫和幼龙都没有带上，而是交由精灵之王带回西大陆。看来这一去，确实风险很大。

从决定离开月之湾起, 清就没有说过要去哪里。

但看这架势, 黛西也差不多明白了。

“不是说要等到考虑清楚了, 再谈去不去天霜古城的问题吗？”黛西眨了眨眼睛, 悄悄地把手里端着的药挪到背后去，往海里倒了一些。“但我还没想清楚呢。”

清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休息，他似乎仍然有些累, 连黛西偷偷倒掉药汁都没发现。如果是在平时, 别说闭着眼睛，就算他和黛西一个在船头另一个在船尾，他也能随时逮住想方设法拒绝喝药的小姑娘。昨晚那一连串的糟心事, 可不是躺下睡一觉就能缓过来的。

他其实是知道的, 黛西一定会趁他不注意悄悄动些手脚。但他此刻实在是懒, 不愿意睁开眼睛去逮她，连动嘴皮子都是懒的。

对于黛西的疑问和苦恼, 他只答了一句话：“我想清楚了就行。”

黛西疑问未解，反而让他这句话又塞了一脑袋新的问题。

您想清楚了就行，您想清楚什么了啊？黛西心想, 我怎么知道您想清楚什么了。清以前还是非常尊重人权，做什么事情都带着“你自己选择”的态度，几乎都快要成为了口头禅。为什么这次突然画风一变，成了个不讲道理的天神？

“真的没关系吗，奎尔密林不会出事吗？”黛西从船舷上跳下来，杯子里剩下的药洒了大半在甲板上，空气中都弥漫着苦味。

清无奈地睁开眼睛。

他弯腰打开身边的箱子，拿了一个用木塞封好的玻璃瓶，里面那些半黑不绿的东西和黛西杯子里的液体是同种颜色。他朝黛西招了招手，后者只能苦着一张脸走过来了。清的动作非常标准，像是在倒一杯多年窖藏的酒。然而不管他怎么优雅，都改不了他在给黛西添药的事实。

太惨了吧。黛西一只手捂住了脸。

清在玻璃杯“满上”了之后才抬起手，把木头塞子塞回去：“天霜古城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但是并不是一定会出事。而且奎尔密林和你，也并不是二选一的选择，如果天霜古城动荡，我、你还有奎尔密林，谁也不会得到好结果。”

那岂不是……

“这太危险了。”黛西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在尝试着指责清。“您不应该这么做。”

黛西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残忍。

她并不是在乎奎尔密林的生死存亡，她这段时间常常会想，如果坚持要去天霜，自己会不会就变成了一个很坏很自私的人。

但是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她真正在意的是，清会不会因此而背上骂名。毫无疑问，不管天霜古城最后出事还是不出事，清的行为都是在犯错误。他是一个天神，理应为他的臣民带来幸福，而不是没有由头的灾厄。

为一人而犯险、犯错误，是很多人都会做的事情。

但是清不行。

天神不能犯错误。

黛西想，如果自己让这个人犯错的话，那也实在太糟糕了。

“这一点并不需要你来提醒我。”已经有很多人告诉过他，不该这样冒险了。他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然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事绝对不会被认同，更何况被原谅。

黛西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了。

他们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对方。

清原本是想摸一摸她的脑袋的，但也许是那双宝石蓝的眼睛里含藏着太多的认真，他不得不把伸出到一半的手放下了。

“清……”黛西酝酿了一会儿，眼神躲闪着。她总觉得，也许下一刻，连她自己的内心都要动摇了。“我经常会想，以后要做什么事，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应该是要靠魔法吃饭的，不过不会再去学院当导师，也不会正经找工作，我虽然喜欢、但的确不适应有人管着我的生活。我还总是惦记着，回到西大陆以后要把那位皇帝打一顿，一顿不解气就打两顿。”

这是她在那场宴会之后，第一次主动提起特拉维斯。

“每次这样想，我都会躲在被子里笑出来。我有努力的目标，有无论如何都想接近的人，所以我，应该是很想活下去的吧。”

清知道，这个话题不会停止在这里。

黛西摆出来的态度，显然不是倾吐心声，然后欣然前往天霜古城——她是一定会拒绝的。清发现，她是真的和自己有些像。就比如这一点，话说一半，剩下的全让别人去猜。还有这莫名其妙的固执，生活看似随意，实际上比谁都别扭。

他一直都清楚黛西的性格。

她生为魔女实在很不公平，因为她从来没有朝向魔女的方向生长。虽然不算是真的单纯善良，也说不上无私，但她作为一个“人”，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你啊……”清的话语在喉咙里滚了滚，却终究是没能说出来。

黛西眼角有些红，但她没哭出来，眼泪都还憋在眼眶里。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扑到清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