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综叹息,“他这样的名将,就如不世出的宝刀,一旦现世,即便不能为雄主所用,也要将它折毁不容旁人觊觎。他不甘被冷落,却也不愿背叛故国,在这世上,他唯有投靠我,才能既不被人苛待,又能得到一个善终。”
“我会向父皇讨要他作为我在南边的助力,也会替他向父皇讨回他的家人,父皇会支持我。他在南方无法以军功建立功勋,南朝没有人会忍受下一个桓温、刘裕的出现,在我身边却可以。”
“我需要这样能征善战的将军,在我身边,他能成为真正的‘关中侯’、能成为举世称颂的英雄。他能为我镇守中原地方,也能真正改变南北的局势……”
说罢,他轻挑眼角,看了马文才一眼,反问道。
“他跟随你,跟随我父皇,可能达到这样的结果?”
“自是不能。”
马文才终于被萧综的“手腕”所折服,坦然而答。
萧综连陈庆之的尴尬处境都能了解,又何况马文才的?
“且不提陈庆之,以你这样的出身和年纪,若要在梁国出头,又得熬多少年?”
所以待他听到马文才的回答后,不紧不慢,又是一问。
“谢举今年四十有六,朱异也正值壮年,朝堂上王谢之流的子弟虽尸餐素位,可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生孩子,梁国流内流外俱有后备的人选。就算你立下了赫赫大功,回到梁国,你难道是要做个将种吗?”
梁国不似魏国,梁帝萧衍治理国家非常勤勉,对于各地宗室也非常宽和,除了对外战争时需要盘剥百姓,大部分时候百姓都能安稳度日,所以梁国很少发生内乱,宗室造反更是没有。
而这么多的高门世族和梁帝磨合了几十年,有些人家甚至已经经历两代,皇权和士族的权利早就已经达到了一个平衡,有些高门还对梁国和梁帝建立起了比家族更高的忠诚,即便在梁帝这里得不到出身的,也已经走到太子身边,谋得了来日的起点,轻易不会让一个“外人”来打破多年来维持的朝廷局势。
以陈庆之这样的才华和能力,也足足忍了近三十年才有发挥的余地,而且发挥的舞台不在梁国,而是魏国。
而以马文才的能力,要在朝堂上熬资历玩手段,就算再怎么得宠与皇帝,也至少也要娶到一门高门的贵女改换门庭,再熬到四十岁左右,才能达到朱异那样的地位。
如今立下战功的是主将陈庆之而不是参军马文才,哪怕梁帝要以军功为他晋身,恐怕也只能给他个将军的封号。
在萧综看来,在马家这样急需跃入豪门的士族眼里,擢升为“将种”怕不是赏赐,而是惩罚。
在建康几十年、从小接受皇权熏陶的萧综一语中的,直接击中了马文才此时最大的问题。
马文才会放弃在南朝折腾,而是用尽心思往北面发展,说到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除非真能学尔朱荣一朝踏遍公卿骨,否则在天下太平的年代,根本没有打破阶层隔阂的可能。
“真是厉害啊!”
马文才在心中再三叹服,为这番精彩漂亮的拉拢言论击节称赞。
“若他在建康时有意和萧统争位,也就没那位太子什么事了……”
从头到尾,萧综没有提一句有关实质的“承诺”,也没有应允他能得到什么地位和好处,却已经勾的他内心动摇,甚至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可想而知,当初的陈庆之和那些想要改换门庭的草野豪侠听到他这番言论,该如何纳头就拜、奉为明主。
马文才脸上的动摇和赞叹绝不是做戏,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认同,从他进入建康至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除了萧综,哪怕那位让世人称道的乌衣巷主谢举,都不曾让他如此心悦诚服过。
正因为他脸上的动摇和赞叹不是作伪,萧综也看出他现在正处于挣扎之中,立刻又是一番趁热打铁。
“我知道你有奇才远略,也志度弘远,人皆莫及,但今时今日已经不同往昔。自古至今,除了汉篡秦和五胡乱华之时,就没有寒门能成事的时候。就算你不愿接受我的招揽,想要坐收渔人之利抢先攻下洛阳,也守不住这锦绣山河……”
萧综说这话时,并没有傲慢之态,甚至十分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我沦落魏国,可谓是孑然一身,却依旧能够成就现在的局面,为何?皆因我是皇子出身……”
“我能用奇谋巧计谋事,你也是如此,但即便你打下洛阳,无论是梁国还是魏国哪一只兵马反攻,你便要丢了这北朝的国都。魏国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四周强敌环伺,这北朝的帝王之位,萧宝夤坐不下,元冠受坐不下,元子攸坐不下,尔朱荣坐不下,无门阀支持无大义名分的马文才你,更坐不下!”
他拍了拍自己,矜持一笑。
“你和陈庆之求不来的强援,我可以。你再怎么能干也变不出百万雄师,我却能从梁国调来援兵,我亦能从南朝讨要来更多的粮草物资,甚至于人口。”
“我有整个南朝作为倚仗,如今无论谁得了萧宝夤的兵马都无法坐稳北朝的江山……”
萧综看向马文才,眼中是震慑心魄的自信。
“唯有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