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尽(1 / 3)

这一日黛玉早饭后去贾母处请安,因是等着紫鹃回去取手绢子,便一个人闲庭信步,刚走到沁芳桥那边山石背后,记起当日同宝玉葬花正是这里,正自心中微叹,忽听得有人呜呜咽咽在那里哭。

园子里丫鬟婆子多了,寻常也要闹出些口舌是非,黛玉慢步过去,见是个面生的丫头,生得浓眉大眼,却有些憨气儿,不停的在那里抹眼泪,瞧着十分伤心。

黛玉有些好笑,又有些心怜,便与她搭了几句话,不想竟从她那里听得了宝玉宝钗的事情,还说贾母要给自己寻婆家!

这本是她数年的心病,因此当时便听得呆了,心里脑子里乱成一团,整个人迷迷痴痴又往回走。恍恍荡荡的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正巧遇见紫鹃赶来,她这时人已有些迷瞪,虽又随着紫鹃去见了宝玉一回,却仿佛在梦中一样。好容易回了潇湘馆,刚到门口,就听紫鹃道了句“可到了家了”,她心中一痛,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原来黛玉平生所遇伤心事,寻根究底,皆因幼年失祜、骨肉离散而起,先前是一时怒急攻心,迷惑了心窍,这会儿听了紫鹃的话,心弦触动,将那股淤堵的劲气儿稍稍泄出,虽是几乎晕倒,人却不像之前那样迷糊,神智反倒渐渐清明起来。

虽有紫鹃在旁哭劝,黛玉心里想的却是那傻大姐儿说的话,那丫头痴傻,编也编不出这等话来,又还说得那样清楚,再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她一介孤女寄人篱下,更无父母兄弟做主,便好似那无根浮萍,除了随浪漂泊,又能如何呢?

她再是清高孤傲,眼下也不由得心灰意冷,即便请大夫瞧了,又服了药,却依然神气昏沉,半点不见好转。

其间贾母亦曾带了王夫人凤姐等来探望,虽也宽慰了她一番,但到底此时宝玉婚事已定,众人难免各有心思,渐渐的就不太往她这边走动,上行下效,不多久潇湘馆便门庭冷落,莫说探望,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

紫鹃固然是气愤又心寒,却万不敢向黛玉提及一星半点。但黛玉是何等灵秀无双的人物,虽是病中不大理事,只看贾母等人当时探望的情状,便早已从中窥得端倪,料到老太太既也远了自己,大约便是再无生机了。

世人都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黛玉外表虽柔弱,心性却刚强,一想到“给林姑娘找婆家”那样的话,她心中不仅不惧,反倒更生出一股毅然赴死的勇气,惟求速死,才好“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她这时主意已定,再回想往日,难免又忆起与宝玉葬花时些许情景,不禁悲从心来,始终不解宝玉为何负心至此!

她也未必不知此事由不得宝玉做主,但她素来至情至性,既与宝玉引为知己,认定的便只是宝玉这个人,本以为君心似我心,如今鸳盟拆散,自己不惧生死初心不改,为什么宝玉却顺水推舟,轻易改弦易辙?

这样一想,真是心潮起伏,痛彻肺腑,悲愤难堪之情难以言状,忍不住又吐了口血,唬得紫鹃心惊肉跳,流着泪苦劝不止。

黛玉只不言语,咳嗽了数声,喘息愈急,又吐出一些血来,她也不管,挣扎着交待了紫鹃几句,再叫了雪雁过来,寻出那块题诗的旧帕并旧日所做诗稿一起烧了,这才长叹一声,道:“宝玉,宝玉,你好——”话未说完,一口气提之不及,眼前一黑,当即往后一仰,倒在紫娟身上人事不知了。

紫鹃急扶黛玉躺下,轻探鼻息,甚觉微弱,然而心口余温尚存,只当这一次又缓了过来,又见天色已晚,不好叫人,便与雪雁一同守候在旁不提。

却不知黛玉虽剩得一口余气在胸,魂魄却早已离身,飘飘荡荡到了一处宫阙所在,入眼只见琼楼玉宇,到处通明,净无纤尘,列珠玑,堆罗绮,霞光滟滟,气象万千。

黛玉虽长于公侯之家,见识过富贵繁华,却也不曾见过这般珠宫贝阙的境界,不禁大吃一惊,心想:“怪哉!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来了这里?”偏偏四下无人,也只能壮着胆子顺着玉阶前行。

正步入一座殿内,便觉一缕幽幽异香缠绵而来,直入肺腑,黛玉顿时精神一爽,有种说不出的通体舒泰,不由得心中大奇,循着香气寻了过去,只见一处白玉石铺就的花阑围着一颗青草,叶头上略有红色,随风轻轻摇摆,虽无花朵,其妩媚之态,真令人心动神怡,魂消魄丧。

黛玉一眼望去,不知怎地潸然落泪,竟忘却身外一切事物,只怔怔然看着那株碧草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后有人笑道:“我说怎么不见你,原来你在这里。”

黛玉一惊回神,听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急忙转身去看,却是一名生得极为标致的美人,看着不过双十年华,一身锦衣绣服,翩然而至,笑道:“我正要去迎你一迎,没想到你竟然自己寻了来,看来此次幻境历练,妹妹当属第一了。”

黛玉听了这话好生不解,再暗暗打量那女子,真是越看越觉得面熟,待视线落在她头上所戴芙蓉花冠上,脑海中灵光一现,不禁失声道:“你……你不是晴雯么?”又想到晴雯早已死了几年,料得自己如今亦是一缕幽魂,竟也不觉害怕,只是奇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那“晴雯”闻言一怔,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