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季来得格外迟,也格外冗长浓烈。
九月的夜晚,气温仍旧逼近三十摄氏度,丝毫不见初秋的轻寒。
宣宁背着吉他,沿毓蘩路走得不紧不慢。
独属于老街的昏黄灯光,从路两边如盖的法国梧桐之间罩下来,给她身上雪白的衬衫裙与乌黑的长发都镀了层泛黄的柔光,老胶片似的。
空气里细微的潮气,将气压压得有些沉。
恐怕要下雨。
宣宁抬头看了眼,只有梧桐枝叶间透出几团漆黑的夜空,看不见乌云。
她伸手轻拢了下乌云似的长发,让修长雪白的脖颈露出一些,一转身,跨入一道不太起眼的门,进了Le Vent酒吧员工区。
“六号台的客人又来了,你的演出时间一出就订的座,”刚从更衣室出来的云云抚了抚胸前的名牌,迎面遇见宣宁,冲她挤眼,“比前几次还早一些哦。”
宣宁冲她笑笑,没接话,也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进了更衣室。
云云的表情僵在脸上,随即翻了个白眼,不高不低说了句:“装什么清纯|学生妹,小心到嘴的鸭子飞了。”
隔着一道门板,宣宁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脸上的笑容迅速淡下。
她放下背着的吉他,站到更衣镜前。
镜中的女孩,面容匀净,身量姣好,肌肤雪白,只是嵌在秀致脸盘上那双乌黑的眼睛,虽明亮如星,却显得过分冰冷。
没了笑容的伪装,像两汪幽深的冰泉,直勾勾的,令人完全看不透。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捋了捋,让长发一半垂在背后,露出戴在右耳的小而白润的珍珠,一半堆在左边肩头,乌云似的,柔软浓密。
指尖挪动,将已解开一颗扣子的衬衫领口往侧边压了压,露出左侧的锁骨。
白里透红的肌肤间,卧着一点米粒大小的,光滑的痣,带点朱色,恰盛在肩窝中,乍看不会留意,再看又风情别致。
素颜的脸孔上,唇角与眼角悄然调整一个细微的弧度。顿时,冰冷消失,只剩下一片纯然天真。
是那个人喜欢的样子。
云云说得没错,她这副样子就是装出来的,她就是要钓六号的客人。
不过,她想要的,可不是个区区三两回就上钩,要不了多久就一拍两散的普通金主——那太简单,也显得她自己太廉价,达不到她的目的。
既然另有所图,自然也要懂得静下心来,慢慢放长线。
宣宁仔细端详过片刻,确保没有破绽后,才拉开包,背着吉他,走出更衣室,绕出员工区,进入营业区。
Le Vent是开在五星级酒店里的清吧,平日鲜有喧闹,此刻晚上九点,客人不多,只坐一小半。
调酒师阿K刚刚给客人做好一杯鸡尾酒,见宣宁背着吉他出来,笑着打招呼:“小宣,听说你要走了?”
宣宁在吧台前停了停,点头:“嗯,今天最后一场,唱完就走了。”
“因为要回学校上学了?”阿K多嘴问了一句,说完又觉得不对,“还是找到新工作了?”
这些学艺术、搞音乐的年轻人,哪个不是抱着一夜爆红当大明星的梦,到处演出、比赛、签公司,怎么会安安分分待在大学里上学?
他摇摇头,看一眼面前的女孩,心想大概是因为她看起来气质太干净,没有一点社会气息,才让他下意识觉得不一样吧。
“嗯,本来只是暑期兼职而已。”宣宁知道他的想法,也不否认,顺着他的话说,“我签了一家直播公司,星云旗下的新公司。学校还得上课,抽不出太多时间。”
阿K自动忽略后面半句,听到“星云”两个字,眼睛发亮:“星云好啊,大公司,说不定哪天你就火啦!”
不全是场面话,他见过各种各样在夜场演出的人,有初出茅庐的小孩,也有小有名气的音乐人,没一个像宣宁这样,长得出挑,歌唱得好,还沉得住气的。
宣宁笑笑,带着一贯的斯斯文文的劲儿:“那我就借K哥吉言。”
说完,看一眼时间,转身进入靠墙的小舞台,假装完全没发现阿K在她身后悄悄拿出手机发信息的动作。
舞台的光已经调好,略带冷感的浅浅蓝紫色,被几束不太醒目的暖黄色灯光稍稍中和,营造出梦幻迷醉的氛围。
她坐在高脚凳上,一条腿支在地上,修长而笔直,另一条腿则微曲着,恰托住怀里的吉他,模样专注。
细白的指尖,一边按住琴弦,一边轻轻拨动。
琴弦震动,轻缓的前奏过后,便是柔软的女声。
「Wise men say
Only fools rush in
But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清澈的声线,气息充足,带着年轻女孩的纯,却不过分单薄,控制得恰到好处的钝感,介于丝绸与棉麻之间,令这缕嗓音显出特有的质感——一种不突兀,却能悄然闯入人心的辨识度。
宣宁抱着吉他,随着旋律轻柔摇晃,估算着时间差不多时,缓缓抬头,目光自怀中的琴弦挪向台下三三两两的客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