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直到她破开水面、坠入深海里才想起来这件事——她好像并不会游泳。

咕噜咕噜。

她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另一只手奋力向上划动，然而在她的努力下，身体往下落得更快了。

咕噜咕噜。

艾薇喝了口海水，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头发像海藻般晃动。

海面荡漾着涟漪形状的光芒，湿润而有银色晕圈，在她的眼中比天空还要遥远。

咕噜咕噜。

她如一块沉重的巨石，不断向下坠落，身后的深海仿佛没有尽头，透不出一点儿光来，只有水面映射出星星似的微光。

咕噜咕噜。

艾薇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掌心只有脉脉的流水穿过，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肺部的氧气渐渐消失，她感受到窒息的痛苦，然而她的意识并不因疼痛而混沌，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Momo……去哪里了……”

艾薇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她突然颤抖起来，仿佛回到那艘星际飞船上——她坐在窗边，心脏砰砰地跳动。

外面的随行运输船缓慢地航行着，几秒后，装载着小十的飞船在她眼前炸成无数块碎片，而她无力阻止，只能注视这场绚烂的烟花缓缓凋零，落叶般枯萎。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小十叔叔。

艾薇忽然睁开眼睛，甩动双腿，向上游动，长而黑的秀发披散开，如幕布般遮盖她的身体。

她的眼睛里没有别的色彩与情感，只有红色——漫天的红色淹没了她的痛苦与挣扎，强大的力量在她的血肉里流淌，不断拉扯她的水流在此刻簇拥着她向上。

无论事后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不能让悲剧再一次上演。

勇敢点，艾薇，你要相信你自己。

她双手捂住胸口，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压制——头发的长度已经超越了她的足尖，并且还在不断伸长，仿佛要与深海的沟壑连接到一起，将她禁锢在此处。

艾薇没有回头，她目光专注地望着上方，好像那就是她的全部。

她看见了波光粼粼的水面，带着几分虚幻迷离之感，轻轻地摇晃着，像是在召唤她似的。

呜……

艾薇蓦地停止游动，柔软的头发在她的身后摇曳着，一股可怕的气息从她脚底升腾，不，是在后方，速度好快！

她慢慢地转过身，发丝触碰到她的鼻梁，随着海水上下颠簸，挡住了大半的视线。

艾薇看见了红色的月亮。

那是两轮完全一致的满月，饱满而美丽，边缘光滑，散发着诱人的红光，在漆黑的海底像灯塔一样明亮。

呜……

朦胧如幻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艾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两轮红月亮，黑发狷狂地飞舞着，周围的水流忽然变得混乱，难以控制。

她深红色的眸子里似乎有旋涡生成，血脉里的力量似乎流淌得更加勤快了。

“红月”忽然消失，海水分割，带起一阵乱流。

几秒后，“红月”再次出现，并且直接出现在艾薇周围的百米距离以内！

要知道刚才那两轮红月的位置离她足足有八百多米！

光芒柔美的“红月”与小小的艾薇相比，巨大的仿佛就是天上的太阳。

这样近的距离，艾薇嗅到了被月光所掩盖的腐烂的气息，像是死去多时的生物遗骸发酵所产生的恶臭。

呜……

低沉的叫声从“红月”的背后传出，隐藏在海水里的庞然大物露出大半个身子，露出丑陋至极的样貌。

巨大的脑袋，细长的牙齿，小小的眼睛，扭曲的鳍翅……庞然大物长得相当随便，见不得光的那种。

它的体表覆盖着一层不规则的鳞片，像伤疤一样爬满了全身，两只眼睛分别转动，像是有独立的思想似的，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怖之感。

它全身上下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镶嵌在眼睛上方的两轮“红月”，大概是用来吸引猎物的，不然就凭这副惊为天人的样貌，但凡是有眼睛的物种见了都要绕道走。

艾薇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

毫无所知的大怪鱼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凑，张开它的血盆大口。

它的嘴巴外面包裹着两排长长的细牙，口腔里面则是密集的尖牙，就像它的鳞片一样，呈现不规则的排列顺序。

乍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它的嘴里除了牙齿就是牙齿，没有别的东西了。

艾薇能清楚地看见夹在牙缝里的腐肉，被海水泡的发胀，她之前闻到的恶臭正是由此发出的。

她未受影响地抬起手，声音空灵地说道：“任何生物的内心都存在着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天敌的恐惧，对自己的恐惧……对我的恐惧。”

艾薇把手放到大怪鱼的光滑细腻的皮肤上，眼中有暗红色的光芒流转。

呜……

它受惊般的叫到，向后退去，然而艾薇的手仿佛有莫大的力量，将它牢牢按在原地，叫它动弹不得。

可怜这大怪鱼，空有大山般的身躯，却也要被这小小的五根手指压得翻不了身。